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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马达事件[1]

〔法〕让·饶勒斯

(1908年3月27日)



  我再一次最坚决地要求政府向议会、向预算委员会和外交事务委员会提交有关今年3月15日事件[2]的所有文件、报告和情报,以便弄清事实真相。
  最近几天,当我听到有关3月15日事件最初的一些消息时,我向我的同事们表达了有已在理智和良心上受到的震动,他们善意地警告我:“要小心谨慎,不要说任何可能被利用来损害我们国家的言论”。
  先生们!我首先要声明,世界上没有一个政府、没有一个国家在殖民地问题上有资格向法国说教。它们自身都有不光彩的过去。殖民暴行早已有之,并且是普遍现象。
  蒙台涅早在16世纪就对在西印度发生的暴行表示遗憾。如果说当时使他感到遗憾的不是法国的不人道行为,[3]那么,17世纪有一位名叫盖兹·德·巴尔扎克的杰出作家写道:“从西印度运出来的每一枚金币都是以一个印度人的生命和一个基督教徒的灵魂为代价的”,这些可怕的词句不仅与法国有关,而且与整个殖民主义的欧洲有关,在当今时代,英国在英布战争中把为自己祖国的独立进行斗争的妇女和儿童关进集中营并加以折磨的可耻行为给英国留下了污点。(最左边席位上的喊声:说得对!说得对!)
  最近,天主教徒和社会民主党议员起来反对德国不久前的殖民罪行,[4]因为德国不久前也获得了殖民地。而比利时占领下的刚果向我们显示了剥削土著人民的典型,[5]使我们可以说,并不是只有我们在这个问题要承担严重责任。
  爱德华·瓦扬:殖民政策到处都应受到谴责!
  饶勒斯:但是,如果说世界上谁也没有权利利用我们犯下的错误来反对我们,如果说世界上谁也没有权利以控告人的身份指责我们,那么,当有人以法国的名义犯下了罪行,我们自己——法国的法兰西人——必须珍惜自己的荣誉,弄清事实真相,说出这一真相,大声宣布真相,以便尽可能制止反人道的罪行。(最左边席位上鼓掌)
  几天前,我在《晨报》上看到[6](大厅内活跃)该报记者的长篇电报,其中报道,一个既不像军营、也不像军队的摩洛哥人聚居点——只不过是一个大的摩洛哥游牧村庄,其中有男人、妇女和儿童,这些人甚至并不准备自卫,我在报上看到,我们的炮兵把这些人包围起来,对他们开枪射击,把他们消灭掉。没有一个人幸免于难……
  陆军部长[7]事实不是这样。
  爱德华·瓦扬:这在殖民地是常有的事。(喧闹声)
  饶勒斯:先生们,我不得不请求议会非常冷静地听我的发言。(大厅里活跃)目前我对叙述不承担责任,也不提出任何指责。我们马上会弄清楚。我只想非常清楚地提出问题。
  从我所看到的这个报道可以得出结论,沙漠里布满了1500个尸体,我起初对这个报道有怀疑。我以为,报刊热衷于刊登一些耸人听闻的消息;我记得,签发这个电报的那位记者曾经在穆拉-哈菲德[8]的营地里住过几个月,因此在叙述这一事件时可能、甚至肯定会带有偏见。我抱着既不安又带有希望的心情等待更确切可靠的消息,官方的、经过核实的消息。
  我马上要说,随后就出现了哈瓦斯通讯社的文章。《晨报》上的通讯发表后,在所有的、具有各种倾向的报刊上出现了新的报道,似乎是作为回答,似乎是予以驳斥。先生们,根据各报刊上一再重复的细节,很容易恢复这篇报道本来的面目。我完全负责任地说,这篇报道没有使我放心。我担心,对于人道和对于法国来说,3月15日会成为一个可悲的日子。我怎么会得出这个结论?
  无论是报纸或是电报都解释说,达马达将军的军队向一个聚居点进发,那里聚集了许多人,他们信仰一个从多年隐居地走出来的宗教狂热分子。这个人宣称,所有追随他的人都不会遭到法国炮弹的射击。
  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符合实际,但是这是完全可能的。我并不想侮辱我们的右翼同事们,我只是提醒他们,在基督教中世纪的黑暗年代,当人民遭到敌人的入侵,饱受侵略者的暴力,信教者聚集到某一个被说成圣徒或祷告灵验的人周围,以寻求保护和拯救。(大厅内活跃)
  在摩洛哥发生类似的事情是非常可能的。但是,先生们,这不是武装分子的宿营地,不是军队,不是军营:这是村庄,那里有着许多家庭,有许多住在帐篷里的儿童、妇女和老人。下列事实首先能够证明这个聚居地的和平性质:摩洛哥人一次也没有袭击过法国军队。我们的军队在远离80公里的地方找到了这个村庄。驻扎在达尔-威德-法提玛的达马达将军的队伍不得不经过8小时的行军才到达那里。这一地点大致与瑟塔特在同一条线上,总的说来,离海岸80公里。
  这个聚居地的和平性质的另一个证据是:众所周知,在摩洛哥的大城市(那里有四周围有高墙的用石头砌成的房子)的外边,甚至定居的居民也居住在帐篷里。在帐篷里除了健康的、能够携带武器的男人外,还有妇女、儿童和老人。而且完全没有试图进行抵抗。大多数报纸写道,迎而出来几个骑马的人,以便使村里的居民能够躲避起来。但是,你们自己承认,这些摩洛哥战斗人员是勇敢的战士,他们的英勇精神不比我们士兵的勇敢差,但是他们没有试图进行抵抗。没有发生战斗。
  炮兵从村庄的制高点对村庄及其周围地区发射了大批炮弹,阻止妇女和儿童逃跑,并把他们控制在毁灭性的炮火之下;然后,为了结束这件事,上了刺刀发起攻击。法国人损失了多少?一个斯帕基![9]
  一位右翼议员:您是否为没有损失更多的人而感到惋惜?(最左边席位上喧闹声)
  饶勒斯:先生,请你不要采用可鄙的诡辩!不是我,而是《晨报》记者雷金纳德·卡恩先生写道:“甚至谈不上战斗;这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奔袭,营地里的所有人都被刺刀刺死了。”
  陆军部长:完全不是这样!
  若尔日·克列孟梭(法国政府总理和内务部长):饶勒斯先生!不要这样说!我向你保证,这是谎言。
  报告人[10]饶勒斯先生!您清楚地知道,法国人是最宽宏大量和人道的士兵。(许多席位上热烈鼓掌。最左边席位上喧闹声)我怀着骄傲这样讲,并且有这样讲的权利,因为我和外交部长先生曾经看到过国际部队是怎样行动的,我可以进行比较。(在那些席位上再一次鼓掌。最左边席位上喧闹声)
  让·饶勒斯:先生们!对任何试图弄清事实真相都可以用激烈表示感情的方式加以反对。但是事情并不在于……
  陆军部长:我可以引用达马达将军本人的话来驳斥您。(最左边席位上喧闹声)
  政府总理:达马达将军拯救了妇女和儿童。(许多席位上发出喊声:对!对!)
  报告人:在电讯中就谈到这一点。(最左边席位上喊声和喧闹声)
  政府总理:我确信,达马达将军下令停止开火并拯救了妇女和儿童。(鼓掌)
  饶勒斯:请相信,我最不愿意以一贯的和不能容许的怀疑态度对待高尚的、乐观的、能够驳斥虚假传言的保证,但是,请容许我对你们说:只有理智,只有对事实的分析,才能作出决定。
  我想提醒杜梅尔先生,这里谁也不打算怀疑法国士兵的宽宏大量。但是,作战可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的,那时屠杀妇女和儿童……(左边和中间席位上抗议声)
  政府总理:没有!您错了。
  饶勒斯:先生们!你们甚至不愿意我提出这个问题。我引用的报道在法国和世界各国的报刊上都可以看到。
  政府总理:我们已经驳斥这些报道!
  饶勒斯:我打算要求政府向议会或议会的一个委员会提供详细资料,以便根据文件和经过核实的报告弄清事实真相。我再重复一下,问题不在于贬低或怀疑法国士兵的宽宏大量;你们清楚地知道,如果军队被弄得完全筋疲力尽,如果他们疲劳不堪,容易激动,在这种情况下派他们去打仗,其逻辑结果只能是这样的灾难,对此应负责任的不是他们,你们的任何保证都无助于事。
  我如此严厉地谴责摩洛哥事件,就像政府总理过去曾经谴责在中国发生的事件一样……(最左边席位上热烈鼓掌)
  政府总理:我从来没有说过类似您现在所说的话。(最左边席位上喊声)
  饶勒斯:您关于对中国的远征写过文章,我以荣誉保证,尽管这一文件在我的文件夹里,我并不打算宣读它……(最左边和中间席位上喊声)
  政府总理:请宣读!请宣读!
  饶勒斯:先生们!把如此严肃的辩论降低到个人的争吵和互相指责,这不是我的习惯。但是,我没有想到,政府总理先生采取了干脆否认的态度,他认为,弄清这一可悲事件真相的任何尝试都是不谨慎的,甚至是不体面的。
  政府总理先生,您关于中国的事件写道:“在一个没有防卫的国家里随心所欲地破坏、杀戮、强奸、放火、抢劫;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一血腥屠杀和强盗行为的历史,因为欧洲人有足够理由对此保持沉默,而中国人找不到一个历史学家来写这段历史。”
  政府总理:我写的是镇压义和团起义。这与达马达将军有什么关系?(最左边席位上喊声)
  饶勒斯:怎么?
  政府总理:我对您说过,您侮辱了达马达将军,他下令停止开枪,从而拯救了妇女和儿童。您对这一点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喊声:说得对!说得对!)
  饶勒斯:我已经指出,首先对我提出的反驳之一,是我不应当、我无权用这样的腔调来谈论法国士兵。在中国不仅仅有欧洲士兵,在这些欧洲士兵中有……
  政府总理:还有德国、英国和日本士兵;所有各国的士兵。
  饶勒斯:……还有法国士兵。您没有把他们看作例外,甚至嘲笑那些以义和团的野蛮为这些罪行和暴力辩护的人。
  您写道;“总说砍下脑袋的小游戏!但是为什么不说,是否给每一个公使团成员喝一盅鲜血?”
  政府总理:这与摩洛哥事件有什么关系?
  饶勒斯:您还说:“所有报刊都提到,我们的全权代表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加固执、直接、明确地要求判处中国爱国者领导人死刑。”(最左边席位上鼓掌)
  斯特凡·皮雄(外交部长):我请求发言。
  饶勒斯:请您允许我把引文读完!克列孟梭先生补充说——这是他的结论;“再没有比这种野蛮政策能够带给法国利益更大的危害了。”
  政府总理:我现在仍然坚持这样的观点。
  饶勒斯:先生们!正如你们看到的那样,与总理先生相比,我是相当克制的。(最左边席位上鼓掌)
  我不是断言,而是说,仅仅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消息,就可以得出这样的印象:不幸,整整一个摩洛哥居民点、一个住宿地的和平居民被消灭了……
  政府总理:不是这样!
  瓦林:无论如何,一定要弄清真相。
  饶勒斯:总理先生,您说,达马达将军下令拯救妇女和儿童。
  政府总理:是的,停止开枪。
  饶勒斯:我相信这一点,我对此完全相信。但是,请允许我向您提一个简单的问题。假如这些是摩洛哥军人,怎么会发生需要拯救妇女和儿童的事呢?(最左边席位上喊声:说得对!说得对!)如果那里有妇女和儿童,可见那不是军营!(最左边席位上热烈鼓掌)据我看来,由于达马达将军那时无法把妇女、儿童、老人与摩洛哥军人区别开来,大炮和霰弹炮就造成了屠杀事件!(最左边席位上再一次热烈鼓掌)因为他无法干预,我不怀疑他可能会干预,他只是在最后才干预,那时天色已经开始变得黑暗,刺刀完成了炮弹未做完的事情。(最左边席位上鼓掌)必须对这件事作出解释,不是用激昂慷慨的言辞,这些言辞明天就会被遗忘。(最左边席位上鼓掌)因为,先生们,请你们想一想,仅仅在阅读我们现在得知的消息后会出现可怕的推测,而这些推测明天将得到目击者口述的证实,那时,你们将承担何等严重的道义责任!现在已经开始有士兵写来的信。我手头就有一封贝尔-列希德的士兵来信。他写道:“15日,我没有与那些被派到摩洛哥人聚集点的部队一起派到那里,但是从贝尔-列希德回来的上兵们告诉我们,那里发生了多么可怕的屠杀,被杀死的有妇女和儿童。”(最左边席位上惊喊声)
  政府总理:您认为他是目击者?
  饶勒斯:这类叙述必然会引起惊恐不安的反应。这促使我再次向政府坚决要求,向所有能够提供那里的情况的人进行查询……
  政府总理:饶勒斯先生,这在第二天就已经做了。
  饶勒斯:我要求,由您负责提供得到您保证的关于3月15日事件的报告。(最左边席位上鼓掌)我要求弄清事实真相,我同时声明,假如不幸发现有招致灾难性后果的行动,假如不幸发现有类似的暴行,那么为了法国的荣誉,不应当加以隐瞒,不应当加以掩盖,不应当为之辩护,而应当首先向全世界公开揭露、谴责和惩罚罪魁祸首。(最左边席位上热烈鼓掌)因此我要求你们调查事实真相并把真相告诉我们,不包庇纵容罪魁祸首,不管他们是谁。

(译自《饶勒斯文选》1959年巴黎法文版第163—173页,李兴耕译)





[1] 1908年3月27日在法国众议院的发言。——编者注

[2] 指1908年3月15日法国达马达将军率领的军队在摩洛哥摧毁了当地的一个村庄。——原编者注

[3] 蒙台涅在《食人者》一文中揭露了葡萄牙人的野蛮行为。——原编者注

[4] 德国社会民主党人在1907年国会选举中反对“殖民暴行”。——原编者注

[5] 比利时国王莱奥波德二世在1908年宣布把“自由的刚果国家”“转让给”比利时,他从1885年起就是刚果的统治者和“所有者”。——原编者注

[6] 1908年3月21日《晨报》上刊登了该报记者3月21日发自摩洛哥的电讯。——原编者注

[7] 指皮卡尔将军。他在德雷福斯案件时是皮卡尔上校。——原编者注

[8] 穆拉-哈菲德是摩洛哥苏丹阿卜杜-阿吉兹的兄弟,主张维护摩洛哥国家独立。——原编者注

[9] 斯帕基是法国在北非殖民地用当地人组成的骑兵。——编者注

[10] 保尔·杜梅尔——右翼激进覚人,1897—1902年为法国驻印度支那总督。——编者注




感谢 秋越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