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Дорогу крылатому Эросу!

(Письмо к трудящейся молодежи)

给有翼的爱若斯让路吧!

(写给劳动青年的一封信)
亚·米·柯伦泰(Коллонтай)

1923年
Uni 佐仓绫奈 译校


  中译者按:在资本主义尚未灭亡的今天,许多人对柯伦泰的理解仍然离不开资产阶级道德给他们早早设下的限制。这篇文章尽管可能依然有很多缺陷,且本意并非自我申辩,但是却有力地回击了资本主义世人对柯伦泰及其思想抱有的一系列偏见。
  在翻译过程中,我们决定尽最大程度地还原俄语原文的思想进行翻译。比如,俄语原文没有提到“两个性”的时候,我们会用“性别间”或“异性”这样的词汇来进行翻译。
  但是,所谓道德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在性别认同和性取向变得日益多元化的今天,文章中的某些内容在21世纪的今天的确不适用,或者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说,就是亟需拓展讨论范围。译者希望,这篇文章可以让读者以更加新颖的眼光来思考现今的性别议题,以便在生活中推动性别解放运动。
  中译者直接根据俄语原文翻译和校对。下面附上俄语原文和英语译文链接,供读者参考使用。
  俄语原文链接:https://www.marxists.org/russkij/kollontai/winged_eros.htm
  英语译文链接:https://www.marxists.org/archive/kollonta/1923/winged-eros.htm

  1923年,苏联青年近卫军出版社发布了这封信的全文。1922年,根据全联盟列宁主义青年共产主义联盟中央委员会的倡议,青年近卫军出版社成立于莫斯科,旨在教育广大苏联青年。


  我年轻的同志们,你们问我,无产阶级意识形态把爱情放在什么位置?现在的劳动青年“更多地关注爱情和与爱情有关的各种问题”,而不是关注劳动者共和国面临的艰巨任务,你们对此感到困惑。[1]如果真是这样(我很难从远处判断这点),那么让我们致力于解释这一现象,那么我们也会更容易与你们一起成功解答出这个问题:“爱情在工人阶级的意识形态(Идеология, ideology)中占据什么位置?”

1.作为社会心理学要素的爱情


  毫无疑问,苏维埃俄国的内战已经进入了一个新阶段[2]:革命的前线已经转移到了两种意识形态、两种文化的斗争——资产阶级的和无产阶级的。这两种意识形态的不相容性越来越明显,两种根本不同的文化之间的对立也越来越尖锐。
  伴随着共产主义原则和理想在政治和经济领域的胜利,必然要在劳动人类中完成一场针对世界观、情感和心灵结构的革命。对生活、社会、劳动、艺术和“生活规则”(即道德)的新的看法已经形成。性别间关系正是生活规则的一个组成部分。精神战线上的革命完成了人类思想的大转变——这种转变是由劳动者共和国五年的存在引起的。
  但是两种意识形态间的斗争越尖锐,牵涉[3]到的领域越多,人类不可避免面临的“人生疑难”就越来越多。只有工人阶级的意识形态才能为这些疑难提供令人满意的答案。
  在这些疑难之中就有你们提出来的“爱情疑难”,或者让我们用另一种方式来说,就是性别间关系(взаимоотношения полов, relationships between genders)的问题。这个谜团(Загадка, Zagadka)就像人类社会本身一样古老。人类在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以不同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谜团”依旧,而解开它的钥匙却变了。这些钥匙来自时代,来自阶级,来自“时代精神”(即文化)。
  在不久以前的俄罗斯,在内战形势严峻和反破坏斗争的岁月里,思考这个谜团的人还很少。其他的情感,其他的更有效率的激情和感受支配了劳动人类。在那些年代中,当每个人都面对着不确定的死亡,当遇到的问题是“谁会胜利,是革命和进步,还是反革命和反动”时,谁会去认真计较爱情的悲欢离合?[4]在伟大的反叛者——革命面前,翅膀柔弱的爱若斯(“爱神”, Эрос, Eros)不得不战战兢兢地从生活的表面飞离。没有时间也没有过剩的精神力量,能够让我们应付爱情的“欢愉和折磨”。这就是人类社会精神能量的守恒定律。总而言之,这种能量总是集中在历史时刻上主要的、直接的目标之上。一时间,主宰局面的是来自自然界朴实自然的声音,也就是生物的生殖本能、两性的吸引力。男女之间的分分合合比以前更轻松、更简单了。走到一起时没有大的心灵感受,而离别时则没有苦和泪。

  爱情曾失欢愉,
  离别将无悲哀。[5]


  诚然,卖淫现象消失了。但在赤裸裸的、不加修饰的生殖本能的驱使下,两性之间自由却毫无对等义务的性关系明显增多。这个事实吓坏了一些人。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在那个年代,性别间关系的发展也没别的路子可走。要么是婚姻将继续建立在坚定的、试探性的同志情感的基础之上——这种多年的友谊,仍然被当下的严肃性固定着;要么是婚姻关系随意地产生——来满足生理需要,以便其不打扰到基础的、最主要的事情,也就是为革命工作。
  在赤裸裸的生殖本能趋势下,性的吸引很容易产生,但也会转瞬即逝。没有精神—内心上的束缚,“无翼的爱若斯”吸收的精神力量就不如苛刻的“有翼的爱若斯”了——因为爱情,是由各种心灵—精神(душевно-духовных, dushevno-dukhovnykh)情感(感觉)的毛细网络编织而成的。无翼的爱若斯不会生下不眠之夜,不会软化人的意志,不会扰乱头脑的冷酷运作。斗争者的阶级在革命的钟声不绝地响彻于劳动人类上空时,有翼的爱若斯的力量无法制约人们。在那个年代,把斗争集体成员的精神力量浪费在不直接为革命服务的次要的情感体验上,是不可取的。作为“夫妻婚姻”基础的个体间的爱情,无论对哪一方来说,都要耗费巨大的精神力量。与此同时,新生活的建设者——工人阶级的利益要求他们不仅要节约自己的物质财富,而且还要节约每个人的精神—内心力量以服务于集体的共同任务。正因为如此,在革命斗争激烈的时刻,不求甚解的繁殖本能——“无翼的爱若斯”资产就会取代要求我们全身心投入的“有翼的爱若斯”。
  但现在图景正在变化。苏维埃共和国以及她的全体劳动人类,争进入一个暂时的、相对平静的时期。内化[6]胜利果实、成就与创造的困难工作正在开始。无产阶级作为新的生活形式的建设者,必须能够从每一种社会和精神存在中为自己吸取教训,了解这种存在,认识这种存在,提高自己以利用这种存在,把这种存在变成阶级自卫的一件武器。只有这样,无产阶级才能不只掌握物质财富的创造规律,并且还掌握支配精神运动的规律,才能武装到牙齿与腐朽的资产阶级世界作斗争。只有到那时,劳动人类才能不仅在军事和劳动战线上取得胜利,并且在精神—文化(духовно-культурный, spiritual-cultural)战线上也取得胜利。
  现在,当革命在俄罗斯占上风,获得了力量,当革命斗争的气氛已经不再完全地、毫无残余地耗费人的精力时,被暂时驱赶到不起眼的灌木丛中的翅膀柔弱的爱若斯又开始维护自己的权利了。他皱着眉头看着胆大的无翼爱若斯——无爱之魔力的繁衍本能。无翼的爱神不再能满足精神需求。过多的精神能量被积累起来,而现代人,甚至是劳动阶级的成员,却还不知道如何将这些能量运用到集体的精神和心灵的生活中去。这种多余的力量在恋爱情感之中寻求得到应用。彩翼爱神的多弦琴声覆盖了无翼爱若斯的单调音节……现在的女性和男性不仅仅只是“在一起”了,不仅仅像革命年代那样更多只是为了满足性的本能而建立起短暂的联系,而且还重新开始体验“爱情的浪漫”,领会了爱情的所有苦恼,理解了相爱的所有幸福。
  毫无疑问,在苏维埃共和国的生活中,重心转移到了精神和心灵上的需求,到对知识的渴望的增长,到对科学问题、艺术、戏剧的热情的增长。这一转移在苏维埃共和国的环境下,不可避免地使人类的精神财富涵盖了恋爱情感的范畴。因此唤醒了对性心理、爱情疑难问题的兴趣。每个人都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接触到生活的这一面。我们惊讶地注意到,在我国工人——这些在过去几年只读了《真理报》的头版、各种会议记录和报告的人——手中的文学作品,美化了“有翼的爱若斯”……
  这是什么?是反动派,还是革命的创造力开始衰退的症状?都不是。是时候摆脱资产阶级思想的虚伪了。是时候开始公开承认,爱不仅是自然界的一个指挥因素,是一种生物学上的力量,也是一种社会因素(Социальный Фактор, Social Factor)。爱,是一种社会性很强的事物,但本质上还是一种情感。在人类发展的所有阶段,尽管形式和种类有所不同,但在每个特定社会的精神文化之中,爱都被列为了一项必要的组成部分。甚至是资产阶级也会在承认爱情是“私事”(Дело приватное, private thing)的同时,实际上却善于用其道德标准来引导爱情,来保证他们的阶级利益。
  在更大程度上,工人阶级的意识形态必须考虑到恋爱情绪(情感)的重要性,把它作为一种可引导(像任何其他社会心理存在一样)为集体利用的因素。爱情完全不是“私人”的存在,而只是两颗相爱的“心”(Сердец, Heart)之间的事。爱情对集体的联系是有价值的——我们可以看到,在人类历史发展的各个阶段中都制定了规范(规则):在什么条件下,什么时候的恋爱是“合法的”(即符合集体利益),什么时候的爱情是“罪恶”的、犯了罪的(即与特定的社会目标相抵触)。

2.历史考证


  早在人类社会的最早阶段,不仅开始规范了性行为,还开始规定了爱情行为本身。
  在宗族生活中,道德将宗族血缘决定的爱提升为最高美德。在那个年代,氏族和部落是不赞成女人为了心爱的丈夫而牺牲自己的。相反,他们会把兄弟姐妹之间的情感依赖当作美德。在古希腊人的神话故事中,安提戈涅(Антигоне,Antigone)冒着生命危险埋葬死去的兄弟们的尸体,这使她在同时代人的心目中成为了一个女英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则会把她作为一位姐妹(而不是一位妻子)进行的类似行为当成是“奇闻异事”。
  在部落统治开始转变为国家机构式统治的时代,最尊贵的爱情形式是两个部落同胞之间的友谊。在那几百年里,刚从血亲生活阶段走出来的弱小的社会集体,对他们来说,用精神—心灵的纽带来约束、联结集体成员是极其重要的。最适合这个目的精神情感不是不同性别之间的爱情,而是友爱(любовь-дружба, Love-friendship)。当时的集体利益要求人类精神—心灵纽带的成长和积累都集中在部落民、部落和国家的组织者和保卫者之间(当然,指的是男人之间——那时女性之间的友谊不可能,也还没成为一项社会生活因素)而不是在夫妻之间。 “友情”之爱受到歌颂,并被放在了高于夫妻之爱的位置。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Кастор и Поллукс, Castor and Pollux)[7]之所以出名,不是因为他们为祖国立下的赫赫功绩,而是因为他们对彼此的忠诚和坚定不移的友谊。“友情”(或其表象)迫使人们对自己配偶的爱让出婚床给喜欢的朋友和客人——结成了“友情”的朋友和客人。
  友谊,也就是“对朋友忠贞至死不渝”,在古代世界被看作是一项公民美德。现代意义上的“爱情”在那个世界既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也几乎没有引起当时的诗人和剧作家的注意。当时的主流思想认为,爱情是一种狭隘的个人情感,社会不与之计较;而当时的婚姻都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之上,而不是爱情。爱情占据的位置只是和其他的娱乐活动一样,它只是一个履行了对国家的所有义务的公民才能够享受的奢侈品。“爱的能力”,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看重的一项属性,除非这爱突破了资产阶级道德的限制,而讲古代语言的世界(Древнеязыческий мир, Ancient-speaking world)在界定人的“道德”和品质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这一点。古代人只看重友情。一个人为了朋友冒着生命危险立下功勋被尊为英雄,他的行为绝对属于“美德”。与之相反,如果一个男人为心爱的女人冒生命危险,那这样的事情只会为他招来谴责,甚至是他人的鄙视。传说把帕里斯(Парис,Paris)对美丽的海伦(Елене,Helen)在特洛伊战争时表现出的爱看作是谬误,而谬误的结果则是普遍的不幸。
  古代世界并没有把道德提升为人人都要效仿的榜样,就连爱情也是如此,而这种提升发生在封建时期(феодализм,feudalism)。古代世界只把友谊看作是一种情感,这种情感用精神的纽带把部落成员连结在一起,给当时还很弱小的社会机体赋予了极大的稳定性。正相反,在最近的文化中,友谊不再被视为一种美德。建立在个人主义疯狂竞争与合作基础上的资产阶级社会,没有作为道德因素的友谊的地位。资本主义时代把友谊看作是“多愁善感”的表现,是完全不必要的、对资产阶级任务(буржуазно-классовых задач, mission of bourgeois-class)和情感有害的事物。
  友谊变成了被人嘲笑的对象。在当代的纽约或者伦敦城内,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只会引来一阵高傲的笑声。封建社会同样也没有意识到友情是一种应该被培养和被人们鼓励的特质。
  封建统治的基础是严格维护贵族家庭与宗族的利益。品德与其说是由当时社会成员之间的相互关系决定的,不如说是由每个宗族成员对其宗族的义务和维护宗族传统的义务决定的。婚姻完全是由家庭利益决定的,一个年轻人(这里姑娘们完全不能拥有意志)如果选择了与这些利益相悖的妻子,就会受到严厉的谴责。在封建时代,人们不能把个人感情、个人欲望凌驾于众人的利益之上,谁这样做了,谁就会被当作“罪人”。按照封建社会的观念,爱情和婚姻根本就不应该一致。
  然而,在封建时代,异性之间的爱情情感并没被关在畜圈内,正好相反,在人类历史上,它第一次被赋予了一定的“公民权”。乍一看似乎很奇怪,爱情正是在几百年来严厉的禁欲主义、野蛮残暴的习俗、扣押法下的权力和暴力的年代中获得认可的。但如果我们仔细研究一下,承认爱情是一种社会—法律(Социально-законный, Social-legal)甚至是符合利益的现象,我们会明白是什么决定了这种认可的产生。
  爱情——在某些情况下——可以成为推动一个恋爱中的人做出一定行为的动力,而如果他是在不同的、不那么悬殊而高昂的精神状态下,是无法完成这些行为的。同时,骑士精神也给自己的每个成员提了很高的要求,而且更需要他们更纯粹的个人品质来服务军事,如无畏、勇气、忍耐等。在那几个世纪里进行的战役,与其说是由部队的组织决定的,不如说是由参与者的个人素质决定的。骑士如果爱上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心上人”(даму сердца, lady in heart),更容易上演“勇气的奇迹”,更容易在单挑中取胜,更容易以美女的名义牺牲自己的生命。陷入爱河的骑士在变得“出类拔萃”的欲望驱使下,以这种方式获得心上人的青睐。
  骑士的意识形态考虑到了这一现象,并承认了爱情作为人的情感对封建阶级的阶级任务起到的作用,尽管这种感情还是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夫妇之间的爱情在那个年代不被重视也不被庆祝,并不是这种爱情结合了在骑士城堡和俄罗斯贵族老爷(Бояр, Boyar)豪宅里的家庭。只有当骑士爱上了另一个男人的妻子,迫使他去从军或去参加其他骑士活动的时候,爱情才会作为一种社会因素受到尊重。一位女性越是让人难以接近,骑士越要寻求她的青睐,他就是越是得发展自己身上那些受自身阶级推崇的道德和品质(比如无畏、忍耐、有毅力、勇敢等等)。
  通常情况下,骑士只会选择最不容易接近的女性来做自己的“心上人”:他领主(宗主)的妻子,女王或王后也不少见。只有这种没有肉体安抚的“精神恋爱”,才能鞭策骑士做出英勇的壮举,使他勇敢地创造奇迹,他的行为才会被认为是值得效仿的,并被提升为“美德”。骑士们几乎从不选择这些自己爱慕着的女孩。无论骑士爱上的那个女孩在封建的阶梯上是多么的高不可攀,如果骑士的爱导致了婚姻,推动他立功的心理动力也就会不可避免地消失。这是封建道德不允许的。因此,才把禁欲主义的理想化(性禁欲)与爱情的结合提升为美德。骑士们热衷于清洗掉爱情中所有肉体的、“罪恶的”事物,把爱情变成了一种抽象的情感而完全脱离了它的生理基础。他们已经走到了最丑陋变态的地步:他们选择了自己从未见过的女人作为自己的“心上人”,他们把爱倾注在圣母玛利亚、上帝之母身上……(也没法比这做的更过分了……)
  封建意识形态认为,在恋爱中爱情主要只是一种用来加强骑士的属性要求的情感:“精神恋爱”,骑士对“心上人”的崇拜是为骑士阶级的利益服务的——这就决定了封建主义在其鼎盛时期的爱情观。一个会毫不犹豫地把妻子流放到修道院,甚至是以肉体的叛逆罪、“通奸罪”处死妻子的骑士,如果有别的骑士选择他的妻子作为“心上人”,那么他不仅不会阻止妻子得到“情夫(Cicisbeo)”(“精神的朋友”)的青睐,反倒还会因此沾沾自喜。
  但是,封建骑士道德在吟诵和崇尚精神爱情的同时,根本没有要求爱情在合法的婚姻或其他异性交往中占据任何统治地位。爱情和婚姻是两个分开的东西。封建意识形态将这两个概念割裂了。[8]它们只是由于后来14、15世纪开始上升的资产阶级的道德才被统一起来。这就是为什么到有如此完善的爱情道德的今天,我们会发现中世纪在异性关系领域的道德是多么的令人难以想象。婚外性行为,就像最合法的婚姻一样,没有精神化和美化的爱情的开始,反而变成了一种明目张胆的生理行为。
  教会表面上虚伪地谴责放荡不羁的行为,口头上鼓励“精神恋爱”,实际上却导致了粗暴的异性交媾。骑士舍不得心上人的家徽,为她写下最温情的诗,冒着生命危险只为赢得她的微笑,然后另一边又悄悄地强奸一个市民等级的女孩或者命令家臣把最美丽的农妇赶到他的城堡以供取乐。骑士的妻子们则不失时机地从丈夫眼皮子底下溜走来悄悄地享受与吟游诗人和少年侍从的肉体欢愉,不拒绝他的爱抚,甚至连她最喜欢的仆人也不例外——尽管封建淑女对 "仆人 "充满了鄙视。
  随着封建制度的削弱和新的生活条件的增长,在新生资产阶级利益的支配下,新的异性关系的道德标准逐渐形成。作为对“精神恋爱”的理想的替代,资产阶级维护自己的身体被侵犯的权利,把爱的概念建立在肉体和精神相结合的基础之上。按照资产阶级的道德观,婚姻和爱情绝对不能像骑士那样分割,正相反,婚姻必须由订婚双方的相互吸引来决定。当然,在实践中,资产阶级本身不断以“算计”的名义不断地违反这一道德戒律,但是承认“爱情是婚姻的基础”这一信条本身就有着深刻的阶级基础。
  在封建制度下,一个贵族家庭或宗族的传统有力地维系着他们。婚姻在事实上不可撤销;教会的命令、氏族首领的无限权威、家庭传统的力量和宗主的意志都压在已婚夫妇身上。
  资产阶级家庭则是在不同的条件下形成的,他们的基础不是共同占有祖传下来的财富,而是资本的积累。这个时候家庭就成为了财富的活管家。但为了更快地积累财富,对资产阶级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把丈夫和父亲积累的财富“谨慎地”、聪明地、精打细算地花掉。换句话说,妻子不仅要做一个“优秀的女主人”,还要做丈夫真正的帮手和朋友。
  在资本主义关系和资产阶级秩序建立的过程中,只有这样的家庭能够强大起来。而在这个家庭之中,除了经济上的算计以外,其所有成员也会在积累财富的行为中合作。而夫妻之间、子女与父母之间的感情越是融洽、真诚,感情纽带越是牢固,就越能够实现合作。
  从14世纪末15世纪初开始,新的经济生活催生了新的意识形态。恋爱和婚姻的观念开始逐渐改变。宗教改革家路德,以及与他同时处于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时代(15—16世纪)的所有思想家和人物都很清楚和敏感地意识到了爱情的社会力量。崛起中的资产阶级革命思想家认识到,作为资产阶级秩序基础的经济单位——家庭的强盛需要家庭成员的心心相印。于是,便提出了新的爱情道德标准:统一肉体与精神两原则的爱情。在神职人员独身主义的摧残下,当时的改革派无情地嘲笑骑士的“精神恋爱”——它迫使恋爱中的骑士一直处于爱情的渴望之中却无法满足肉欲。资产阶级的思想家、宗教改革家承认健全肉体需求的合法性。封建世界把爱情分解为一种赤裸裸的性行为(婚内交媾,与妻妾交合)和一种“崇高”的、精神上的爱(骑士对“心上人”的爱)。而在资产阶级的道德标准——爱情观中,既包含有异性健全的肉体吸引,也包括精神上的依恋。封建标准将爱情与婚姻分离,而资产阶级则把这些概念联系起来。资产阶级把婚姻和爱情变成了统一的概念。当然,资产阶级在实践中不断偏离自己的标准。但是,在封建制度下,婚姻交易甚至也没有提出相互脱节的问题;而资产阶级的道德观却要求双方即使是在包办婚姻的情况下,夫妻双方也要虚伪地假装相互爱慕。
  封建传统和封建婚恋观的残余历经几个世纪,与资产阶级的道德观念并存,仍然存在于我们这个时代。这些观念仍然左右着皇室成员和其周围的高级贵族。在那样的环境下,相亲结婚被认为是“可笑”而令人尴尬的。年轻的王子和公主们不得不屈服于家族传统和政治算计的尚方宝剑之下,与一个不爱的人永远结合在一起。历史上因此发生了很多闹剧,比如路易十五那不幸的儿子在参加第二次婚礼的路上,还在为逝世的爱妻流泪。
  农民中也存在着类似的情况——婚姻从属于家庭和经济因素。农民家庭与城市工业资产阶级家庭不同之处在于前者首先是一个劳动经济单位。经济利益和算计牢牢地捆绑和凝聚了农民家庭,而精神纽带的作用只能退居其次。在中世纪的工匠家庭中,因恋爱而订下婚约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在行会制度下,家庭也是一个生产单位,靠经济劳动维系在一起。当家庭从生产单位逐渐转变为消费单位,并同时承当积累资本保管者的重任时,恋爱结婚的标准才开始在资产阶级中间出现。
  但是,资产阶级道德在捍卫两颗“相爱的心”——即使是在违背家庭传统的情况下——拥有缔结权利、讥笑“精神恋爱”和禁欲主义和宣称爱情是婚姻的基础的同时,却把爱情置于非常有限的范围内。只有在婚姻中的爱情是合法的,而发生在合法婚姻之外的爱情则是不道德的。当然,这样的标准往往是由经济上的考虑决定的:资产阶级希望防止资本在私生子之间分散。资产阶级的整个道德都是建立在资本集中的愿望之上的。爱情的标准是夫妻双方共同努力,为一个孤立的家庭单位增加福利和财富。当家庭利益和社会利益发生冲突时,资产阶级道德就会由家庭利益决定。(比如,资产阶级道德宽大处理逃兵、股东为了家族利益而使共同股东破产的道德正当性等)资产阶级以其固有的功利性试图把爱情也利用起来,把这种情感变为婚姻的酵素,变为捆绑家庭的手段。
  当然,恋爱情感并不遵循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为它赋予的界限。“爱情冲突”的出现、扩散和繁衍反映在一种新的文学——长篇小说中,这是一种诞生于资产阶级的小说形式。爱情不断地超越了法律—夫妻(Законно-брачный)关系的狭隘范围,时不时地以资产阶级道德谴责的自由恋爱或通奸的形式出现并被实践。
  资产阶级的爱情标准并不符合人口中最大阶层——工人阶级的需要。因此,在资本主义高度发达的国家兴起的对性与爱相关问题的兴趣,是为寻找能解决百年来令人痛苦谜题的答案:如何建立异性之间的关系,使这些关系在增加幸福总量的同时不会与集体的利益相冲突?
  现在,同样的问题又被摆在苏维埃俄国的青年面前。我年轻的同志们,只要看一看爱情—婚姻关系标准的演变过程,就能帮你们清晰地认识和理解到,爱情根本就不是表面上的“私事”。爱是一种宝贵的心理(心灵)—社会因素。人类在历史上本能地以集体利益为导向来控制这些因素。对劳动人类重要的是,要用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方法武装起来,用过去的经验材料来理解:新人类在社会交往中应该把爱情放在什么样的位置?而由此推断出,什么是符合为其统治而斗争的那个阶级的利益的爱情标准?

3.爱情—同志情谊


  新的社会,劳动者、共产主义的社会是建立在同志情谊(Товарищество,being-comrade)和团结(Солидарность, Solitary)的原则之上的。但什么是团结?它不仅是基于共同利益的意识,还是劳动集体成员之间建立的精神—心灵联系。而建立在团结合作基础上的社会制度则需要这个社会具有高度发达的“爱的潜力”,即人们的同情体验能力。没有这些感情,就不可能有持久的团结。因此,无产阶级意识形态力图教育和加强工人阶级的每一个成员对阶级同伴的痛苦和需要的共情能力、对他人需求的敏感理解和对自己与集体其他成员之联系的深刻而透彻的意识。但所有这些“同情体验能力”——敏感、同情、反应能力——都源于一个共同的来源:爱的能力——不是狭义的性爱,而是广义的爱。
  爱是一种具有凝聚力的精神情感(感觉),因此,也是一种具有组织性的情感。爱情是一种巨大的粘合力,资产阶级对这一点非常明白,也考虑到了。因此为了巩固家庭,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把“夫妻恩爱”提升为一种美德。在资产阶级眼里,“顾家”是一种伟大而可贵的个人品质。
  无产阶级不能不考虑到,爱的感觉无论是在广义上还是在异性关系领域上,都能够而且必须发挥巩固联系的社会—心理作用。这种作用不是在家庭—婚姻关系领域,而是促进集体主义团结的方面。
  工人阶级的爱情标准是什么?无产阶级意识形态把什么样的情感看作是性别间关系的基础?
  我年轻的朋友们啊,我们已经和你们透彻考察过,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爱情理想。每个阶级都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在爱情的道德观念中注入自己的内容。每一个阶段的文化,都会给人类带来更丰富的精神和情感体验,给爱若斯的翅膀涂上自己特殊的色彩。随着经济和社会生活的不断发展,“爱”这个概念的内涵也在不断变化。组成爱的各种情感的色调要么越来越强烈,或者相反,要么越来越减弱,逐渐消失。
  最简单的生物本能——繁殖的冲动——从最高级的动物到最低级的动物都与生俱来,以性别细分。从这种生物本能开始,人类社会几千年来,爱情变得越来越复杂,并不断滋生全新的精神—心灵情感。[9]爱情从一种生物学现象变成了一种社会心理学因素。
  在经济和社会力量的影响下,决定人类发展初期异性关系的生物生殖本能经历了截然相反的重生过程。一方面,健全的性本能——两性之间出于生殖目的的相互吸引——在畸形的社会经济关系的压力下,特别是在资本主义的统治下,已经退化为不健全的淫欲。性交本身变成了一种目的,一种给自己一次又一次“额外快乐”的方式,一种因滥用和倒错而加重的淫欲,一种有害的肉体刺激。男人之所以和女人在一起,并不是因为健康的性吸引强烈地引导前者去寻找后者。而是相反——男人在找女人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性吸引,而只是为了与这个女人更亲密、引起性吸引,从而用性交这个事实来取悦自己。这就是卖淫的基础。如果与女人的亲密关系没有产生预期的兴奋,那么滥交的人就会采取各种倒错的手段。
  这就是作为异性之间爱情基础的生物本能向不健全的淫欲方向发生的偏离,使本能远离了它的本源。
  另一方面,两性的身体吸引在几千年的人类社会生活和文化变迁中,已经附着了一整个精神—心灵情感的特性层(Наслоение, layer)。现在的爱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心灵状态,早已脱离了它的本源——繁殖的生物本能,而且常常与这种本能发生尖锐的矛盾。爱是一个复杂的集合体,包含了友情、激情、母性的温情、钟情、精神契合、怜悯、爱慕、习惯等许许多多知觉和情感的色调。在这些色调和爱情本身如此复杂的情况下,要在自然之声——“无翼的爱若斯”(性的身体吸引)和“有翼的爱若斯”(混杂着精神—心灵情感的身体吸引)之间建立起直接的联系越来越难。连一丝一毫肉体吸引都没有的友爱、对事业和思想的精神之爱还有对集体的无私之爱——所有这些现象都证明了爱的知觉已经在多大程度上脱离了它的生物基础、已经在多大的程度上“精神化”了。
  但这还不够。往往在爱的各种情感表现之间会出现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矛盾,并引发斗争。爱“心爱的事业”(不只是事业,而恰恰是“心爱的”事业)与爱心仪的人不相适应[10];对集体的爱与对丈夫、妻子、孩子的爱发生冲突。友爱与同时存在的激情之爱(Любви-страсти, Love-passion)发生了矛盾。在一种情况下,精神上的一致性在爱中占了上风;而在另一种情况下,爱则是建立在“身体的一致性”上的。
  爱已经变得多面、多线了。现代人在恋爱情感(感受)领域体验到的,几千年来的各种文化阶段培养和磨砺出来的各种深浅不一的爱的色调,根本不适合用一个太过笼统而不精确的“爱”一词来概括[11]
  在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和资产阶级—资本主义生活的支配下,爱的多面性造成了一系列难以解决的心灵悲剧。早在19世纪末,爱的多面性就已经成为心理学作家们最喜欢的主题。“两个人的爱情”甚至“三个人的爱情”以其自身的“神秘性”迷惑和占据了许多资产阶级文化的思想代表人。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俄罗斯思想家、政论家赫尔岑(А.Герцен)试图在自己的著作《谁之罪》中解剖这种心灵的复杂性和感觉的分裂。车尔尼雪夫斯基(Чернышевский)在他的社会叙事文《怎么办?》中也处理了这个问题。感情的双重性和爱的分裂经常被斯堪的纳维亚最伟大的作家——汉姆生、易卜生、比昂松[12]和盖尔斯塔姆(Gustaf af Geijerstam)提及。上个世纪的法国小说家也不止一次地回到这个问题。精神上接近共产主义的罗曼·罗兰和离我们很远的梅特林克(Maeterlinck)[13]都写到过它。天才的诗人,如歌德和拜伦,还有在性别关系领域的勇敢先锋如乔治·桑(George Sand)[14]都在生活实践中试图解决这个难题、“爱情谜题”。《谁之罪?》的作者赫尔岑和许多伟大的思想家、诗人、公众人物也在自己的经验中获得了相关认识。在“爱的双重性之谜”的重压下,许多“不伟大”的人甚至现在还在弯腰徒劳地在资产阶级思想的地板上寻找开启问题之门的钥匙。同时,这个钥匙在无产阶级手中。新劳动人类的思想和生活才能解开这个复杂的感情问题。
  我们在这里说的是爱的双重性,是“有翼的爱神”的复杂性,但这种双重性不能同一个男性和许多女性或一个女性和若干男性之间爱若斯缺位的性交相混淆。多偶制(一夫多妻制)在感情缺位的情况下,可能会带来一些不利甚至有害的后果(比如身体的早衰、现代条件下感染性病的几率增加等),但这种关系无论多么错综复杂,也还不会产生“心灵悲剧”。“悲剧”和冲突只有在不同色调和表现形式的爱在场时才会开始。一位女性爱的是“上层心灵”,他与她的思想、志向和期望是一致的;而她又被另一位男性的强大身体亲和力吸引住了。一位男性在一个女性身上感受到了细心关怀的温柔和体贴的怜悯,而他又在另一位女性身上找到了对自我(я, ego)最美好愿望的理解和支持。他应该把爱若斯全部交给这之中的哪个人呢?如果只要把生活全部交给其中某个人就能充实自己的心灵世界,他又为什么要撕毁、残害自己的心灵呢?
  在资产阶级秩序下,这种心灵和情感的分叉必然会带来痛苦。几千年来,建立在私有财产制度基础上的文化在人们心中培养了这样的一种信念:爱情的感觉也必须以私有原则作为基础。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已经教导并灌输过人们道:对等的爱给予人完整地、不可分割地占有爱人的心的权利。这样的标准,这样的爱情专一性自然而然地从既定的婚姻形式中流露出来,从资产阶级夫妻双方“全身心的爱”的标准中流露出来。但这样的标准符合工人阶级的利益吗?从无产阶级意识形态的角度来看,人们的感情更加丰富、多线化难道不是重要而可取的吗?心灵的多线性和精神的多面性不正是能促进社会—劳动集体赖以维系的复杂的、相互交织的精神—心灵纽带网络的成长和培养?这样的线从灵魂到灵魂、从心到心、从思想到思想延伸……团结的精神越是牢固扎根,工人阶级的标准——同志情谊和团结一致就越容易得到实现。
  爱情中的排他性,就像对爱情“全身心投入”一样,不能成为从无产阶级意识形态的角度界定性别间关系的爱情标准。正好相反,无产阶级在遇到“有翼的爱若斯”之多面性和多线性时,并不会像资产阶级的虚伪道德那样陷入难以形容的畏怖和道德上的愤慨。正好相反,无产阶级力图对这种现象(复杂的社会原因的结果)进行引导,使它在斗争和建设共产主义社会的时刻能够满足阶级任务。
  爱情的多面性本身并不违背无产阶级的利益。相反,它促进了异性之间相互关系中那种爱情标准的胜利。这种标准已经在工人阶级的深处定形和结晶。即:爱情—同志情谊。
  一般人性想象中的爱是以亲情的形式出现的(如姐弟之爱、父母之爱)。古代文化把友爱放在首位。封建世界把骑士的“精神”之爱提升到标准的高度,让爱情脱离了婚姻并与肉体的“止渴”无关。资产阶级道德中的爱情标准则是合法婚姻夫妻。
  工人阶级的爱情标准,源于工人阶级男女成员的劳动合作和精神—意志上的团结,在形式和内容上自然与其他文化时代的爱情观有所不同。但什么是“爱情—同志情谊”?这岂不是说,工人阶级在争取工人专政的斗争氛围中产生的意识形态打算把翅膀柔弱的、战战兢兢的爱若斯从性别间的相互交往中无情地驱逐出去?一点也不是这样。工人阶级的意识形态远没有废除“有翼的爱若斯”,而是为承认爱情作为一种社会心理力量的价值扫清了道路。
  资产阶级文化的虚伪道德无情地拔掉了爱若斯杂乱无章、五颜六色翅膀上的羽毛,使得他只能在“合法夫妻”面前出场。而在婚姻之外,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只为“无翼的爱若斯”保留了空间,即以买来的(卖淫)或偷来的爱抚(通奸)的形式呈现的两性瞬间的性吸引。
  相比之下,工人阶级的道德既然已经结晶,就会明确拒绝异性爱情关系流露出来的外在形式。对工人阶级的阶级任务来说,爱情是以持久的、形式化的结合还是以过渡性的连结来表达——这一点也不重要。工人阶级的意识形态不为爱情设置任何形式上的界限。但工人阶级的意识形态已经深刻考虑了爱情的内容还有两性之间知觉和情感间联系的各种色调。在这个意义上,工人阶级的意识形态将比资产阶级道德更严格、更无情地追捕(批判)(преследовать, criticize or pursue)“无翼的爱若斯”(通过嫖妓的帮助满足的淫欲和为自我满足“轻浮的欢愉”这一目标而进行的“性行为”)。“无翼的爱若斯”与工人阶级的利益背道而驰。第一,它不可避免地需要……滥用,因而使身体疲惫,降低了人类存储的劳动能量。第二,它使心灵贫乏,阻碍了心灵纽带和同情心的发展和巩固。第三,它通常建立在异性相互关系中权利不平等的基础上,建立在女性对男性的依赖上,建立在男性自我放纵或麻木不仁的基础上,这无疑会对同志情感的发展产生消极的影响。这与“有翼的爱若斯”的活动几乎是背道而驰的。
  当然,“有翼的爱若斯”与“无翼的爱若斯”一样,都建立在性对性的吸引基础上。但不同的是,在体验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的人身上,体现并唤醒了新文化建设者所需要的那些心灵品质:敏感、反应能力和帮助他人的意愿。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要求所有这些品质只应该表现在面对选中的心上人时,也就是只对单独一个人表现这样的品质。无产阶级意识形态尤其珍视在人身上唤醒和培养这些品质。这些品质不仅应该表现在与一颗被选中的心进行的交往中,而且还应该表现在与集体所有成员的交往中。无产阶级不在乎在“有翼的爱若斯”那里是什么样的色调或面貌占上风:是爱情的温柔色调,是激情的热火,还是精神的共融或共鸣。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那就是让所有这些爱情的不同色调带来有利于巩固和发展同志情感的精神—心灵元素。
  承认彼此的权利,并善于顾及对方的个性,甚至是在爱情中也在集体利益和愿望的背景下,坚定不移地相濡以沫,以同理心参与并对彼此的需求作出反应——这就是无产阶级意识形态为取代资产阶级文化中“全身心投入”这种过时的夫妻爱情标准而锻造的全新标准:爱情—同志情感。
  爱情—同志情感就是无产阶级在争取专政和建立专政的关键和困难时期所需要的标准。但毫无疑问,在实现了共产主义的社会里,爱情这个“有翼的爱若斯”将会以一种不同的、变了形的、完全陌生的形式出现。届时,新社会全体成员之间的“同情纽带”将会不断得到巩固和发展,“爱的潜力”将会不断上升,而爱的团结(Любовь-солидарность, Love-solidarity)将成为一种动力,就像竞争和自爱在资产阶级秩序中扮演的角色那样。集体主义精神和意志将战胜个人主义的自我满足。资产阶级文化中人们常常在爱情和婚姻中寻求庇护的原因——“心灵的孤寒”将消失;以心灵和精神融合将人们联结在一起的形形色色的线将不断变长。人们感情的公共性会越来越增长,性别间的不平等和任何女性对男性的依赖都会在前世的记忆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这个新的,具有集体主义精神和情感的新社会中,在劳动创作者集体所有成员快乐团结友爱的背景下,爱若斯将作为一种令人类欢乐倍增的情感而占据重要地位。这个全新的、经过改造的爱若斯会是什么样的呢?连最大胆的想象力也无法概括其外表。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新人类通过强大的团结纽带团结得越牢固,其在生活、创造和交往各方面的精神—心灵联系就越紧密,留给现代意义上的爱的空间就越小。现代的爱总是在吸收“相爱的心”(相爱的人)的思想和感情的同时,又将相爱的伴侣从集体中分开并隔离起来,从而造孽。在一个所有成员的利益、任务和意图都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的集体中,把“相爱的伴侣单独挑出来,将其道德孤立于集体之外——这不仅是多余的,而且在心理学上也是不可行的。在这个新的世界里,公认的、正常的、理想的异性交往形式很有可能建立在异性间健全的、自由的、自然的(没有倒错或滥用的)吸引上,建立在“转化后的爱若斯”上。
  但目前,我们还处于这两种文化的交锋阶段。而在这个阶段,在包括意识形态战线在内的各条战线上,无产阶级都希望通过各种手段促进“同情心”的迅速积累。在这一时期,界定异性交往道德标准的不是赤裸裸的性本能,而是男女双方多面的爱情的—同志的情感(Любовно-товарищеское переживание)。这些情感,为了满足新的无产阶级道德的要求,必须建立在三个基本前提之上:
  1.相互关系中的平等(没有男性的自我满足,也没有女性将自己人格中的奴性溶解于爱情中),
  2.相互承认对方的权利,不以任何借口试图独占对方的心脏和灵魂(资产阶级文化培养出来的那种私有感),
  3.同志式的关怀,善于倾听和理解近友和爱人的心灵工作(资产阶级文化只要求恋爱中的女人才有这种关怀能力)。
  但是,工人阶级的意识形态在宣扬“有翼的爱若斯”(爱情)权利的同时,也把劳动集体成员之间的爱划归为一种更具命令性的情感——对集体的爱—义务(Любовь-долг,Love-duty)。无论将两性联系在一起的爱情有多么伟大,无论有多少心脏和精神的纽带将他们联结在一起,联结整个集体的类似纽带一定会更牢固、更繁多、更有机。资产阶级道德要求:一切为了爱人。一切为了集体——无产阶级道德就是这样被决定的。
  但我听到了你们的问题,我年轻的朋友:那就这样吧。在巩固同志精神的基础上,让恋爱交往成为工人阶级的标准。但这种标准,这种新的“爱情道德标准”岂不是又给恋爱情感戴上了沉重的帽子?难道它不会动摇和削弱“胆怯的爱若斯”那娇嫩的双翼吗?我们岂不是把爱情从资产阶级道德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后又给它戴上了新的枷锁?
  你们是对的,我年轻的朋友。无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在爱情—婚姻关系领域抛弃了资产阶级的“道德”,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展了自己的阶级道德,以及自己的异性交往新规则。这种新规则更符合工人阶级的任务——把阶级成员的情感向着一定方向进行引导,从而也对情感施加了一定的枷锁。既然是资产阶级文化培养出来的问题,那么毫无疑问,无产阶级将从资产阶级形成的爱若斯的翅膀上拔下许多羽毛。但是,如果痛惜为工人阶级使爱的情感更符合自己的任务而在两性关系上打下自己的烙印,那就没法展望未来了。显然,在爱若斯的翅膀上,上升阶级的意识形态将会设法长出新的羽毛来代替以前的,而这些新的羽毛具有尚不可见的美丽、力量与光辉。别忘了,我年轻的朋友,爱情会不可避免地随着人类文化—经济基础的变化而转变。
  如果在爱情关系中那种盲目的、苛求的、全身心的激情消失,如果私有感和自己保障“永久”占有爱人的利己主义欲望消失,如果男人的自我满足和女性对自我的犯罪性否定消失,那么爱情中其他的宝贵时刻就会得到发展。加强对他人人格的尊重、对他人性格的判断能力,培养相互情感反应能力,增长表露爱的渴望——这些过程不仅在亲吻和拥抱中,而且在行动的融合、意志的统一和共同的创造中完成。
  无产阶级意识形态的任务不是把爱若斯从社会交往中驱逐出去,而只是用新形成的箭杆重新武装他的箭筒,用最伟大的新心理力量——同志团结的精神来培养异性间爱的感觉。
  现在,我年轻的朋友们,我希望你们能清楚地认识到,劳动青年对爱情相关问题兴趣的增加并不是一种“颓废”的表现。你自己现在就可以找到爱情在无产阶级意识形态和劳动青年的生活交流中应该占有的地位。



注释:

[1] 原文直译为“你们对现在的劳动青年‘更多地关注爱情和与爱情有关的各种问题’,而不是关注工人共和国面临的艰巨任务,感到困惑。” ——中译者注

[2] 原文直译为“苏维埃俄国已经进入了内战的一个新阶段”——中译者注

[3] 原文直译为“抓住”——中译者注

[4] 原文直译为“在那个年代,谁会认真地计较爱情的悲欢离合,当无眼的死亡笼罩在每个人的肩头,当问题是:谁会赢——是革命并因此而进步,还是反革命并因此而反动?”——中译者注

[5] 摘自莱蒙托夫于1841年所作的诗《契约》。——中译者注

[6] 原文直译为“意识到和贯彻”——中译者注

[7] 有一天,希腊遭到了一头巨大的野猪攻击,王子们召集勇士们猎杀野猪,然而野猪被解决后,勇士之间却因为互争功劳而结下仇恨。某次在市集中,互看对方不顺眼的勇士不期而遇,双方发在争吵,弟弟卡斯托耳在这一场混乱之中被杀身亡。哥哥波鲁克斯无法接受弟弟已死的事实,便向父亲宙斯请求,希望宙斯可以让弟弟复活。但是宙斯表示,卡斯托耳只是个普通的人,本就会死,若是真的要让弟弟复活,就必须把波鲁克斯剩余的生命分给卡斯托耳。波鲁克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宙斯深受感动,将两人都安置在天空,成为双子座,永不分离。——中译者注

[8] 在十二世纪,在骑士和他们的妻子——他们的行为往往与当时的道德观相抵触——的倡议下,开始组织所谓的“爱情法庭”,而法官则是“贵族小姐”。这样的一个法庭,在关于真正的爱情是否可以存在于合法婚姻中的问题上,做出了如下判决:“我们在这里发现并确认,爱情不能将其权利延伸到已婚的两个人身上。一对恋人,不因任何考虑或必要而被迫这么做,自愿把一切都交给对方;而夫妻则相反,受家庭的约束,不得不服从对方的意志,因此也不会拒绝对方的任何东西。让这一经过成熟审议、表达了许多贵族夫人意见的裁决,成为既定的、无可争辩的真理吧!”爱情法庭会议记录,1174年5月3日,条例VII-e。——原注

[9] 爱的另一个自然生物来源是母性本能,即女性对子女的关爱。两种本能相互交织,在社会交流的帮助下为发展复杂的爱的情感创造了天然基础。——原注

[10] 冲突并不少见,尤其是对于当今过渡时期的女性来说。——原注

[11] 新的人类将不得不寻找新的词语来表达心灵中的各种感情,这些词语只能粗略地表达爱、激情、痴情、依恋和友谊等精神状态。所有这些半色调,所有这些异质感情交叉所产生的复杂的精神图案,根本不是这些生硬的概念和模糊的定义所能传达的。——原注

[12] 《Halte-Hulda》——原注

[13] 《Aglavaine et Sélysette》——原注

[14] 原文误拼为赞德(Занд),根据语境译者认为此处是指乔治·桑,19世纪法国女小说家、剧作家、文学评论家、报纸撰稿人。——中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