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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帝国主义的观点[1]

〔秘鲁〕何塞·卡洛斯·马里亚特吉(José Carlos Mariátegui)

1924年5月
张文焕译



  一、各拉丁美洲共和国的状况与各半殖民地国家的状况的相似程度如何?
  毫无疑问,这些共和国的经济带有半殖民地的性质,随着资本主义由于帝国主义的渗入而加强,这些共和国的经济不可避免地愈益成为半殖民地的经济。但是,这些共和国的资产阶级把与帝国主义的合作看作是自己利润的最好源泉,只要他们感到自己的政权充分牢固,就会认真关注民族的主权。南美各国,除了巴拿马以外,尚未遭到美国佬的军事占领,这些国家的资产阶级丝毫不感到有为第二次独立而斗争的需要,而阿普拉[2]的宣传正是这样认为的。国家,更准确些说是统治阶级,并不想取得更巩固和更广泛的民族主权。争取独立的革命发生得比较晚,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对革命的神话和象征记忆犹新。民族主权的幻想总的说来还很盛行。如果认为这个社会阶级将会充满亚洲各半殖民地国家中的那种革命民族主义情绪,那就大错特错了。在近几十年受到帝国主义奴役的各亚洲半殖民地国家的条件下,这种情绪是反帝斗争的一个重要因素。“阿普拉主义”的领导人建议在拉丁美洲建立类似国民党那样的组织,以避免模仿欧洲模式,并根据对我国的实际的确切估量来进行革命活动。一年多以前,我们同“阿普拉主义”的领导人进行争论时曾批评了这种建议,并提出了以下提纲:“应当在种族因素和民族文化(这是我们所没有的)中去寻找资产阶级和甚至许多封建分子参加中国反帝斗争的原因。白人蔑视中国文化,把它看作是烦琐的和停滞的,他们受到了对自己几千年文明充满骄傲的中国人的同样的蔑视。因此,中国的反帝分子可以仰仗自己的民族主义感情。在拉丁美洲情况完全不同。欧洲后裔贵族和资产阶级不认为自己与人民有共同的历史和文化联系。在秘鲁,自人贵族或资产者蔑视一切人民的东西和民族的东西。他以自己是白人而骄傲。小资产者混血儿也学白人贵族的样。利马的资产阶级千方百计地亲近美国帝国主义者,甚至也亲近他们的普通奴仆。在网球俱乐部,甚至在大街上,都可以看到这种亲近。美国佬同混血小姐结婚,根本不考虑种族或宗教信仰,而混血小姐也不感到在民族或文化方面应受到任何良心的谴贵,她宁肯崇拜侵略者种族的代表。中产阶级的姑娘也不受任何良心的谴贵。一个姑娘如果“格莱斯”公司或“封德申”公司的美国佬职员中找到未婚夫,就会象一个沿着社会阶梯上升了一级的人一样,感到心满意足。由于这些在我们看来是非常明显的客观情况,民族因素在我们的条件下并不是反帝斗争中的决定性的或决定意义的因素。在象阿根庭这样国家中,有为数众多的、富有的资产阶级,他们为本国的财富和力量而自豪,这里的民族个性具有较明显和较确定的特征。只有在这样的国家中,反帝斗争才有可能容易地渗透到资产阶级中去。但是,这种情况由于资本主义的发展才能出现,而不取决丁象在我国那样对社会正义和社会主义学说的思考”。
  原先对于中国资产阶级背叛和国民党分裂的情况了解得不十分确切。后来较全面地研究了中国的经验,我们认识到,甚至在中国这样的国家中,对资产阶级的革命民族主义感情也是难以信任的。只要帝国主义表面上不触及这些国家的民族主权,“宽恕”民族感情,只要帝国主义不是迫不得已进行武装干涉和军事占领,帝国主义就完全有可能得到地方资产阶级的合作。尽管这些国家,确切些说,这些国家的资产阶级完全依附于帝国主义经济,在这种条件下资产阶级将认为自己是自己命运的主人,罗马尼亚、保加利亚、波兰及其他欧洲“附属”国的情况就是这样。在确切估量拉丁美洲反帝斗争的可能性时,不应忽视这种政治上的心理因素。轻视和忘记这种因素是人民党理论体系的一个特点。

  二、那些最初赞成阿普拉的人把它看作是建立统一战线的一种计划,根本不把它看作是党,甚至不把它看作是广泛开展自已活动的组织,而那些在秘鲁国外的人则把它看作是拉丁美洲的国民党,这两种人观点上的根本矛盾在于,前者始终坚持帝国主义时代的革命的经济社会观念,而后者则把自己的观点表述如下:“我们是左派(或社会主义者),因为我们是反帝分子。”
  这样一来,反对帝国主义上升到了政治活动、运动的纲领的水平,而政治活动、运动本身自然而然地、不知不觉地导致社会主义、社会革命。这种观点必然造成错误的夸大反帝运动的作用,吹嘘为“第二次独立”而斗争的神话,浪漫地宣扬我们已经生活在为解放而进行新的斗争的日子里。由此便产生了用政治组织代替反帝联盟的倾向:由最初被看作是统一战线的阿普拉过渡到企图变为拉丁美洲国民党的阿普拉。
  对我们来说,反对帝国主义不能独自成为政治纲领,不能成为可以导致夺取政权的群众运动。如果设想,反对帝国主义可以把具有自由主义倾向的资产阶级吸引到工人和农民群众方面……但它不能消灭阶级对立,不能消除他们利益的差别。不管是资产阶级还是小资产阶级都不能实行反对帝国主义的政策。在我们眼前有墨西部的经验,那里的小资产阶级最终同帝国主义达成协议。民族政府在对美国的关系上可以使用另一种与秘鲁的莱古亚政府不同的语言,这个政府公开地和毫不掩饰地实行泛美的门罗主义政策。但是,任何一个别的资产阶级政府在借债和租让方面会作同样的事情。外国资本在秘鲁投资的增长同国家的经济发展、对它的自然资源的剥削、它的人口的增加、交通的发展等有着密切的和直接的联系。即使是最具有蛊惑性的小资产阶级究竟能用什么来对抗资本主义的渗透?除了空话,一无所有;除了一时的民族主义狂热,一无所有。由带有民粹主义和蛊惑性质的反帝运动代表夺取政权,如果这种夺取是可能的话,绝不意味着无产阶级群众掌握政权和建立社会主义。社会主义革命会遇到用保卫秩序的口号夺取了政权的小资产阶级这个最残酷和最危险的敌人,其所以危险,是因为它用自己的惑宣传、自己的混乱观点把群众引入歧途。但决不能因此拒绝利用任何一个机会进行反对帝国主义的宣传,决不拒绝利用一切手段动员社会各阶层;这些阶层在一定条件下可能参加这个斗争,我们应当向群众解释和证明,只有社会主义革命才能对帝国主义的渗透设置不可逾越的和牢固的障碍。

  三、这些因素说明,南美各国的状况与中美各国的状况不同。
  在中美各国,美国佬的帝国主义公开实行武装干涉,从而引起爱国主义的反响,它很容易把部分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吸引到反帝国主义运动方面来。
  由阿亚·德拉托雷亲自进行的“阿普拉主义”的宣传,在美洲大陆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收到好的效果。他的混乱的、本民族救世论的宣传演说尽管企图利用经济斗争,实际上依靠的却是种族主义和情感因素。所以它们给小资产阶级出身的知识分了留下了印象。在中美各国,看来不可能象南美那样立即建立阶级的政党和具有明显阶级方针的强有力的工会组织。
  在我们南美国家中,阶级因素起着较有决定意义的作用,阶级因素比较成熟。没有任何理由使用模糊的民粹主义口号,因为反动倾向必然在这种口号的掩盖下发展起来。现在,“阿普拉主义”的宣传仅限于中美。在南美,“阿普拉主义”处于完全瓦解的过程中,其原因在于民粹主义的、卡乌吉利斯的小资产阶级倾向和把阿普拉看作是拉丁美洲的国民党的倾向。
  即将在巴黎举行的反对帝国主义的代表大会将最终解决这个问题。这次大会应当决定各反帝组织的性质和确定各种反帝纲领和宣传与各阶级政党和工会组织的任务之间的区别。

  四、我们南美国家的帝国主义资本主义的利益与地主阶级的封建的和半封建的利益是注定相符合的吗?
  反对封建主义的斗争与反对帝国主义的斗争是必然和完全相符合的吗?帝国主义资本主义无疑将依靠封建阶级的政权,也包括它的最具有蛊惑性的集团,如果它们降低自己的极端民族主义的热情的话。在这种条件下,它们能够加入这种同帝国主义资本主义的紧密联盟。
  如果政权落入人数众多的社会阶级的手中,这个阶级一方面满足群众的一些迫切要求,同时又阻挠他们阶级意识的提高,那末金融资本将会感到自己是稳定的,它将比旧的、可恶的封建主阶级能更好地捍卫资本主义的利益,并成为它的意志的捍卫者和执行者。消灭小所有制、大庄园的经营,消灭封建特权,同帝国主义的利益没有直接矛盾。相反地,随着封建残余越来越阻碍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消灭封建主义的过程就越来越符合受到帝国主义投资和帝国主义专家、特使的活动刺激的资本主义发展的要求。如果大地产消失了,并在它的基地上产生出以资产阶级盗惑宣传称之为土地所有制“民主化”为基础的农业经济,如果旧贵族被强大的、有势力的资产阶级和较能保障社会和乎的小资产阶级排挤掉,那么这一切将与帝国主义的利益是不矛盾的。
  在秘鲁,莱古亚制度受到大多数大庄园主和大地主的支持,它对他们的利益持审慎态度。尽管如此,它却不惜进行蛊惑宣传,在口头上反对封建主义及其特权,反对旧寡头政治的暴力,并许诺分配土地,以便使每一个货投制农民成为小私有主。正是这种蛊惑宜传大力支撑着不敢触动大所有制的莱古亚制度。但是,资本主义发展的自然过程-~灌溉工程、经营新矿井等等——是反对封建主义的利益和特权的。随着耕地面积的增加和新的劳动中心的产生,大地产将丧失自己的主要特权——全部和不受限制地支配劳动力。目前在拉木巴叶克正在建设水利工程,以美国专家萨顿工程师为首的指挥这一工程的技术委员会的资本主义活动很快就同大封建地主(主要是甘蔗园主)的利益发生了冲突。他们害怕剥夺他们对土地和水的垄断,从而也就剥夺他们任意支配劳动居民的手段。这种恐惧感使他们愤怒若狂,推动他们去从事政府(尽管政府同他们之中的许多人有密切联系所谴责的颠覆和反政府活动。萨顿是典型的北美资本主义活动家。他的思维方式和活动是同大庄园主的封建观点相对立的。例如,萨顿按照水的所有权属于国家的原则来分配水。大庄园主则认为,他们对水的权利同他们对土地的权利密切联系在一起。根据大庄园主的观点,水应属于他们。“水在过去和现在都是他们地产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五、既然小资产阶级在反帝斗争中的作用要重新评价,那么小资产阶级是否象人们根据经济剥削所断定的那样必然要反对帝国主义的渗透呢?
  小资产阶级无疑是最容易受民族神话影响的社会阶级。但是,从决定全部问题的经济因素的观点来看,事实只能如此:在遭受西班牙造成的贫困的国家中,由于要保持“体面”的成见根深蒂固,小资产阶级抗拒无产阶级化:在这些国家中,低工资是阻碍小资产阶级无产阶级化的经济原因;在这些国家中,盛行追逐国家职务,力求在国家机关中获得一官半职;在这些国家中,建立大企业对这个阶级总是意味首较高的工资,所以受到中产阶级代表的欢迎。尽管这些大企业主骇人听闻地剥削自已本地职员。美国企业为他们提供较高的薪俸和提升的机会,使他们免除了对国家机关中职位的追逐,而在国家机关中只有钻营之辈才是有前途的。这个因素是影响在寻求某种职位或已经占据某种职位的小资产者的意识的一种决定性力量。再重复一遍,在遭受西班牙造成的贫困的这些国家中,中产阶级的状况与别的国家的状况不同。在这些国家中,这个阶级已经不是生活在自由竞争和便于发挥个人主动精神和获得成功的资本主义发展的条件之下,而是遵受大垄断组织的压迫。
  最后,我们是反对帝国主义的,因为我们是马克思主义者,是革命者,因为我们用社会主义来对抗资本主义,而社会主义作为一种与资本主义相对抗的制度必然要代替资本主义,因为在反对外国帝国主义的斗争中我们将同欧洲的革命群众一道履行我们的团结义务。

1924年5月于利马

摘自《国际共运史研究》第3辑




  
[1] 这是马亚特吉专门为拉丁美洲共产主义者代表大会(1929年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召开)写的提纲,发表在代表大会文件集《拉丁美洲革命运动》(1924年布宜诺斯艾利斯版)。——译者
  
[2] 阿普拉是美洲人民革命联盟的简称,其创始人阿亚的学说被称为“阿亚主义”或“阿普拉主义”。——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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