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德田球一自传(1952)

秃顶家谱



  往东京去的旅途上,我访问了在鹿儿岛的外祖母的家。我的家谱中有一半是和鹿儿岛人有关的。我常对人说:“我的祖先是毛剃九右卫门!”这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假话。毛剃九右卫门是在歌舞伎①中有名的近松所作的净琉璃古曲“博多小女郎航海”中出现的富有机智与胆量的海盗头目。

① “歌舞伎”是日本古典戏剧之一种。——译者

  从事航海的开始,总是和海盗分不开的。而航海的兴盛和资本主义的发达又具有密切不可分割的关系。谁都知道,美洲大陆的发现与绕好望角航行的成功,替资产阶级开辟了新的天地,使行将崩溃的封建社会内在的革命因素很快地暴露出来。航海兴盛后,殖民地开辟了,资本主义就在殖民地的掠夺上面发展起来。一个国家的资本主义发达的基础和速度,决定于这种强取豪夺是怎样大规模地进行。所以无论哪一个国家,在它的新生的暴发户的身体里面,都带有靠一叶扁舟随波逐浪杀人越货的凶暴的海盗的血统。

  日本在这一点上也没有什么两样。三菱财阀就是以长崎为中心根据地的行船出身的。如果再追溯它的根源的话,无疑地它曾经是海盗。

  我的祖父,虽然比三菱规模小些,但也是从海盗一类人物中出身的。他承受了这种血统,从幕府末期至明治初年,作为以鹿儿岛为根据地的贸易商人,活跃在整个日本资本主义的前期。在他的一生中,反映了日本资本主义的萌芽。所以,我非常喜欢谈到我祖父的事。

  在近松作的“博多小女郎航海”一曲中也写道:“西至长崎萨摩湾,承办中国荷兰货,朝朝夕夕无休止,千艘船进千艘出。一日千贯又万贯,金钱飞跃银钱舞,金色世界亦如此。”从这首净琉璃古曲中也可以清楚地看出,外国商品冒犯着德川幕府的禁令从长崎港或萨摩海湾不断流入,在封建社会的小框子里面,已经容纳不下资产阶级的发展。海盗头目毛剃摆着架子说:“在下长崎人也,名换九右卫门,以私贩中国货物为生。”他又说:

“虎皮一百有五张,我看心发狂,
老山人参三十斤,装在五只箱,
一旦亨通遇佳运,有福大家享。
绸缎七箱二百匹,安排已停当,
由这船装到那船,麝香四十件,
但愿偷过巡哨眼,中途莫出险。”


  由此也可以看出,近松笔下的毛剃九右卫门,便是专以破坏当时国家禁令的“走私”为职业的海盗或秘密贸易商人。说不定毛剃这个角色就是三菱祖先的结义弟兄。

  我的祖父和这毛剃比较起来,在时代上接近幕府末期,已经有些近代化了。但是在祖父经营这种以冲绳为中途站采购欧洲、中国的杂货和冲绳的砂糖与蓝靛的买卖中,还残留着和毛剃同样的“走私”风气,而这种“走私”风气,与时俱进,已逐渐走向公开化和合法化的过程,因而海盗的血也变得稀薄了。所以说我是毛剃的子孙的话,并不完全是无稽之谈。总之,由此可知,我的祖父在思想上是有着资产阶级的进步思想的。

  我的父亲的妹妹——也就是我祖父的长女,在明治初年十六岁时,和旧幕府的臣下松本土木工程师结婚。松本从英国留学回来后,便进以前的递信省工作,因为看不惯日本官厅的官僚的气氛,又回了伦敦,以后就死在英国。他的妻子,也就是我祖父的长女,以后就和她的亡夫松本的友人仙石贡再度结婚。松本和仙石都是从前递信省的土木工程师。仙石以后成为宪政会的领袖,外号叫“雷爷”,曾当过铁道大臣等职。

  我的叔父权次郎从帝国大学法科毕业后当了律师,他和后来称为日本司法界的巨头的江木冷灰、花井卓藏等人,同是日本律师的先驱者。不过他在青年染上肺病,回鹿儿岛后就死了。

  前面曾提过我的父亲有一个时期进过庆应义塾,就从父亲和叔父等的事情看来,也可以想像出我的祖父是一个具有资产阶级的进步思想的人。他在鹿儿岛的根据地,有好几座仓库和三艘双桅帆船。并且在那霸、门司、大阪等地都设有支店。后来大阪成为重要据点,他就逐渐放弃了鹿儿岛。祖父在六十二、三岁摄的照片,到现在还保存着。从这张照片看来,光秃秃的头顶,一看就是气魄豪爽的。这种头顶秃落,似乎是我家的遗传。

  我还记得多少年以后在鹿儿岛的我的祖母曾这样的说过:“川崎那些人不就是政府的御用商人吗?把那些家伙看成有一点人味儿都是错误的。如果不靠自己的力量干,是没有做人的价值的。”从这些话可以了解,我祖母也因为受了祖父的影响,进步思想极为浓厚。祖母所说的“川崎”就是指川崎重工业的祖先川崎一家。祖父虽比他们年龄较长,但作为同一时代鹿儿岛的商人,大体上是和这川崎家门户相当的。但是,明治维新这具有革命意义的历史的变动,把鹿儿岛的商人,分成了两派:一派把自己的命运寄托于西乡派,另一派则与大久保派相勾结以图扩展自己的地位。川崎家就是依附于大久保派的,完全受到政府的保护,从明治政府取得造船的权利,奠定了今天隆盛事业的基础。我的祖父是支持西乡派的。西乡虽然是当时侵略主义的元凶,但是,他的冒险主义在想积极向外发展的进步人士、资产阶级人士之间,却很有声望。这就是说,西乡在另一方面是当时年轻的资产阶级的勇士。像奠定自由党发展基础的江藤新平和急进分子板垣退助,全都声援西乡,并不是偶然的。大久保派是官僚主义派,这一派后来成为使日本资本主义急速向帝国主义发展的强大力量,他们认为在明治维新后先巩固内部而后再向外发展是有利的,因而就选择了这一条道路。大久保派与西乡派之间,只有在这一点上有所差别,在本质上并没有其他任何区别。如果认为这一派是进步的,那一派是反动的,想黑白分明地来区分这两派,那是错误的。

  我的祖父因为是站在西乡这一边,在十年战争时,被彻底打垮,房子被烧毁,仓库被破坏,以后就一直败落了下去,最后是完全没落了。这一事实有力地说明,政治与资本家的发展,有着多么密切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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