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片山潜 -> 《工人运动在日本——为了社会主义》(1918)

第一章 日本的工人运动及其背景


日本工人运动的起源
铁工工会和《劳动世界》
铁路的大罢工


  到过日本的外国人,常常这样说:无论日本在近代化的进步上有多么惊人的发展,那也不过是一种表面的现象,仅仅是采用了西洋文明的皮毛而已。他们认为,日本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发展和进步;有的,只是模仿西洋而已。

  根据这一种说法,他们是想从日本人至今所成就的事业中找出一些破绽,以便到达他们所主张的,日本人劣于西洋诸民族的结论,以期在白色人种之间,挑起反日本人的运动。

  为了要理解今天日本工人的真正性格和感情起见,就必须多少了解一些他们的过去;也就是必须追溯到封建时代他们的背景。日本的封建制度,其本身大概就能成为一个很有趣的研究课题;因为日本的封建制度,一直到美国的南北战争以后,还继续存在着;而这种封建制度是曾经连续存在过几世纪,有它久远的、独特历史的。日本的封建制度在三个世纪的中间,曾经有过使人民在各色各样的活动和发展的和平生活中安居乐业过。在这些年月里,日本使自己和一切从外部来的影响、文明隔绝了。

  因为日本的生活,和周围并没有关系,所以它创造了独自的、真正的日本文化;阶级间的界限不但是非常的清楚,而且也非常的严厉。农民、工人和商人们是世世代代、安安分分地过着太平盛世的生活。研究这些阶级的工作,虽然是一件有益的事;但是我们的目的,只是想要知道,日本工人、劳动人民所具有的优良质量中,有多少是在封建时代得到了发展这一点而已。因此,我们为要说明现在的工人阶级有着过去——即使看来似和今天的工人阶级的确不同——的根源和历史,在这里先谈一谈封建时代的工匠阶级。

  在日本的封建时代,工匠阶级曾经有过非常优秀的发展。他们的制作品,一直到现代,还具有很高的价值;不但美化了日本的文化和生活,而且在西洋的博物馆、美术馆中,也都把它作为美丽的装饰品。

  在某些曾经组织行会的古老职业里,我国的工匠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曾想出巧妙的手段来对付他们的师傅和会外人们。在行会之中,最令人感到有兴趣的是锯木行会。东京的锯木行会中,包含有师傅、被雇的工匠和徒弟。被雇的工匠,无论技术是多么熟练,一开始的时候,也非从作徒弟干起不可。他们的工资是随米价来调整的。

  米,一直到今天还是那样,始终是日本人的主食。过去,一切生活必需品的价格,都是由米价来决定的。这个行会还有一个必要的条件,就是每一个入会的人,都得把工资的几分缴给雇主,充作使用锯木场的费用。缴纳这种有名无实的使用费以后,他就能取得在这一个锯木场中工作的独占权。并且锯木场的所有主,不能雇用没有参加过这行会的人。所以说,像锯木行会这样的行会,如果用现代的名词来说,可以说是取得了完全的封锁工厂(closed shop)的权利。而且还取得了按米价来调整工资标准的权利。

  矿工们的行会,其组织的范围更为广泛。它是共产主义的,并且包括全国一切种类矿山的工人。矿工们,只要工作三年以后,行会就发给他一个足以表明他是这行会成员之一的文件。具备了这种资格以后,他就取得了到全国任何一个矿山中去寻找工作的权利。这一种习惯,到今天还保存着。

  矿工,无论到哪一个矿山去,那里的矿工们都会把他当作同伴、当作客人来招待。只要有工作,他就可以在无论哪一个矿山上作工;或者为了找工作,他可以在那里住下。如果他想到别的地方去试试他的运气,他可以从同伴的矿工们筹得能到别一个矿山去的草鞋钱。

  老矿工上了年纪要退休时,或者是因某种情况而致残废时,行会准许这矿工向全国的矿工募捐。每一个矿山都是一个大行会的独立的单位自治体。

  无论在哪一矿山中取得此项权利的矿工,就有权向其他一切矿山中去募集此项补助金;补助金的额数是随情况而定的,现在说来,大约在一千圆至二千圆之间。这个制度,至今还被保存着。

  在封建时代,我国的矿工掌握着作为他们管辖区域的、作为他们自己的领土的全部地下世界。除了矿工以外,谁也不能进入这个世界。此外,矿工们领着最高的工资。这可以从日本在习惯上用来形容矿工们工资的话——金山家财这上面看出来。这句话意味着矿工们的奢侈的生活,或享乐主义。

  矿工们相互之间称为“兄弟”,彼此之间的关系非常的亲睦,都是以心交心;独身者则都过着共产主义的生活。他们可以毫无困难地在日本国内旅行。不用说,矿工们具有那一个时代的产物的种种缺陷和不充分的地方。可是,矿工们的行会之强大和完善,却是一件不可否认的事实;因此,所有的矿工们,都受到了行会的恩惠。

  然而,从普通一般人的眼光看来,封建时代的矿工简直是社会上最凶暴,最危险的成员。他们,由一般人的想法来说,毫无疑问地是一群亡命之徒。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因为他们把矿山看成是罪犯、被剥夺公权者的避难处所。在日本,只要人一落魄到进了矿山的门口,就绝对不再受法律支配。所以说,在封建时代,日本的矿工和人民之间,没有什么交往和感情存在,这的确是件事实。不过,过去的矿工们,还是一群守法的人。

  石匠的行会,在日本工人的组织中,是可以认为具有最高度发展,而且是最完善的一个行会。他们掌握着技术的独占权,并且还是国内最可靠的工匠,所以他们常得到最高的工资。

  这里所举的,不过是二三个例子而已。各种职业都有它自己的行会,并且也具有和全世界工人阶级所共同的斗争历史。各种职业的行会,虽然曾经尽心竭力来保护他们本身的利益;可是,其大部份还依然为随着现代资本主义而出现的工业制度所破坏了。不过,这种行会在今天,还依然存在着,特别是在金属工业、造船以及许多应用现代机械工程的工厂中有着的许多优良特点,也还是仿照这种古老的组织而来的。今天日本最优良的工人,有的从事于打刀、制锄,有的从事于手艺;这些工人都是过去的铁匠,或者是受过他们的训练的。

  日本最初的工厂,是由封建领主所创办,由英国人管理的。到这种工厂中去工作的,都是当时的铁匠。这种情况,在其他的工业中也是一样。

  这就是现在拥有一百万人以上工业劳动者的我国近代工业的背景。五十年以前,日本还没有纺织工厂;可是,现在却已拥有一百六十二个纺织厂,近三百万个锭子了,在这些工厂中,有几十万个年轻的女工,正日夜不停地劳动着。

日本工人运动的起源


  在日本,近代的工人运动,可以说是从1897年(明治30年)的夏天,中日甲午战争之后才开始的。日本的工业,在这时候,由于从中国所取得的战争赔款的关系,而呈现出了日本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盛况。于是日本的工人阶级也开始觉醒了,工人们为了生活费用的不断上涨而要求提高工资,其结果是出现了有成功、有失败的各色各样罢工运动。近代化的工业制度,在日本因为还是一种新的事物,所以对于工人运动,对于罢工等等,并没有加以任何法律上的限制。

  这,可以从我们在半年之间,为了要促进工会组织成立而组织的协会——劳动组合期成会能获得二千名以上的会员这件事实来证明。这些会员,其中大多数是服务在东京的炮兵工厂、新桥铁路局,横滨船坞以及横须贺海军兵工厂的铁工们。

  工人们的集会是很盛大的,他们所讨论的问题有:工会的力量、罢工和怠工等等;在会议中,我们曾特别地强调工人阶级的组织的必要性。在那时代,我们的工作是非常愉快的;从各种各样工厂中来的人们,常利用午餐的时间,把工人运动的情况介绍给其同伴的工人们。会员的人数,每个星期都有增加;会议也一次又一次的,而出席的人数也逐渐的有所增加。没有多少时候,这种工人们的集会,就由工人们自己来主持和照料了。我们三人——新闻记者(《横滨英文报》、《横滨日报》的记者)的高野(房太郎)、西服店的泽田(半之助)和我三个人,常常的出席这种会议,并且还常常发表演说。工人们中间也出现了些能在同僚的集会上发表演说的新的演说家。

铁工工会和《劳动世界》


  1897年(明治30年)12月1日,在东京,有一个拥有一千多名会员的铁工工会成立了;这是日本最初的工会组织。这个工会的规章和附则,都是以美国工会的规章作为范本的。就在这同一天,《劳动世界》的创刊号也问世了,这是工人运动中唯一的机关刊物。

  我是铁工工会书记之一(总会参事会员),《劳动世界》的主笔。

  《劳动世界》这个小小的杂志,在日本的工人运动过程中,却是起了非常重要作用的。为了要与外国交换起见,在杂志中有一整页是用英文发表的工运消息。这刊物的最后一期是在1901年(明治34年)12月21日出版的,正好出版了一百期。到1902年(明治35年)1月1日起,这刊物又扩展成为日报(《内外新报》)。这时期的工人运动的情况和精神,可以从下面一段由《劳动世界》上引用来的文字中充分地了解。

  “人民是沉默闭口而不敢发言,我将为他们之中的沉默者而说话;我将为他们之中的小人物来向大人物说话;我将为弱者来向强者说话。
  我将为因失望而沉默的人来说话;将为欲说而不能的人来说话;也将为既不能说,而又不堪忍受苦痛、不平和不满、正在发出动物般的呻吟声的人来说话。
  我要做人民的喉舌,要在我嘴上套以辔套是起不了作用的;即使我嘴里冒着淋漓的鲜血,我的话也是不会中止的。我要不把一切要说的话谈完,是不会中止的。”

  1897年6月20日起到11月19日止的期间中所发生的罢工事件,只要从有关这方面的政府报告上,就能知道其情况;也可以知道工人运动的开始,就是相当顺利的。

罢工次数29
参加人数3,768
其中男子3,584
其中女子184
参加人数最多的500
参加人数最少的7
警察干涉、弹压次数12
工资提高一部份者1
胜利12
部份胜利6
失败11
结果不明2
罢工领导人员被解雇者28
罢工时间最长者(日)25日
罢工时间最短者(时)5小时


铁路的大罢工


  1898年(明治31年)是当时在日本最大的铁路公司即“日本铁路公司”发生大罢工的一年。罢工所波及的铁路线是,由东京到青森的两个大环行线路,全程在五百英里以上。这个铁路公司所雇用的工人,总数在一万名以上,其中司机和司炉约有一千名左右;他们——司机和司炉们因为公司方面给予他们的待遇过低、过劣,所以对于他们的工作方面是抱有不满情绪的。公司方面,为了不让他们能团结起来组成以改善工作条件为目的的组织起见,不断地监视着他们;只要一发见有“谋反”的人,公司当局就会立刻将他流放到很远很远的车站上去的,那里,往往是气候恶劣,人迹疏少的地方。这种流放,在他们之间称之为“放逐到孤岛去”。

  这条铁路的盛冈和青森之间,有二个机车车库,这是被目为最坏的地方。当时,在那里有二三十个被流放的人,他们每天相聚,讨论局势。1898年(明治31年)1月,他们之中的一个陈述他们共同的痛苦和提出改善待遇这种希望的传单,分发给了全铁路公司的司机和司炉们。

  这批被流放的司机和司炉们,秘密地组织了起来;可是由于被人告密,所以公司方面立即把他们解雇了。这次的解雇,在他们看来,认为上次发的传单,既然已经宣布了意图的目的;那么对他们的解雇,正好作为开始罢工的信号。因此,罢工就从1898年(明治31年)2月24日起开始了。

  虽然罢工只持续了几天,可是因为工人们利用了早在事前就约定了的密码电报,用非常巧妙的手段来进行罢工的,所以罢工的结果是工人们得到了全面的胜利,公司方面接受了工人方面的全部要求。工人们保守着机密而达到了所期望的目的,这种成功,使已经得到了力量的日本铁路公司的工人们组织了工会(矫正会),确立了封锁工厂(closed shop)的制度,并且还得到了公司方面对工会组织的承认。

  据《劳动世界》在1898年(明治31年)中所记录的,这一年中发生的罢工事件,除了“日本铁路公司”所发生的以外,还有十五(六十三?)次。其中十三(六十三?)次的罢工事件中,所参加的工人人数达六千七百六十二名,里面包括有一百五十名女工。除了铁路工人有了自己的工会以外,一千名的印刷工人、七十名的染工和六十五名的家具制造工人也都分别组织了他们自己的工会,并且还建立了自己掌握十六个有零售店的工人消费合作社。

  这些合作社,大体上是由参加合作社的铁工和铁路工人来经营的。

  在东京,有一个生产合作社是由铁工们所设立的;几年以来,这个合作社已经成了一个拥有大约一万圆资本和一千多名会员的,有力的合作社了。

  有两个古老的行会,即造船木工和锯木工人的工会已经复活,并且已经改组成了近代化的工会组织。这,可以说是我们所从事的工人运动的间接成果。这两个工会中,有一个拥有会员一千五百人,而另一个则有会员二千二百人之多;这两个工会都是在这一年中发动罢工而得到了成功的。其中,造船木工工会的会长斋藤房次郎是劳动组合期成会的会员,后来,他成了一个杰出的社会主义者。我也曾出席过几次造船木工工会的会议,并且还发表过谈话。

  二三年之问,无论哪一个工会的会员人数,都比过去有了增加。例如,日本铁路公司的工会矫正会已经积累了罢工基金五万圆,互助救济基金二万圆;并且还出版了他们自己的机关刊物——月刊。

  铁工工会,在其第四年结束的时候,已登记的会员人数是五千四百名,因会员的死亡、疾病而支付的救济费用已达八千圆。该工会还购入了房屋一所,作为总会的办公处,并将《劳动世界》作为他们正式的机关刊物。假使把复活的古老行会、重建的工会一并算入的话,那幺工会的会员,有一时差不多可以达到二万人之多。

  这些情形,还是在没有妨碍工人们的组织的法律时的事;那时,我们还能够自由地从事于工人运动。可是,就在这以后不久,再也不可能自由地培植和扶育工人运动了。又过了些时候,我们虽然已经开始威觉到政府的压迫了,但是,那时候还未见有任何直接抑压工人运动的法律。对我们的镇压,最初是在1898年(明治31年)春天,铁工工会的游园大会时发生的;那时候,警察当局禁止我们在东京的街道上走到上野公园去和一般人一样的游乐。

  有一件事是可以视作工人运动的间接成果的,那就是政府方面准备在下一次帝国议会(明治31年的第十六次议会)中提出的工厂法。为了征求对这一法案的意见起见,政府曾将这法案分送到国内各商会去征询;以后,这个法案又被提到政府由全国有识人士中指名而组成的农工商高等会议中,加以讨论。

  他们把这个法案,审议到几乎完全没有什么价值,而只剩下了一副残骇的地步,才加以通过。可是,就连这样一个对于工人几乎不发生什么作用的法案,也并没有能在下一次的议会中提出。为什么不能提出呢?由于这个法案受到了包括有支持现在友爱会的涩泽男爵在内的大资本家们的反对所致。以后,这个法案就长期被置之高阁了。

  正当工厂法成为问题中心的时候,铁工工会曾经组织了一个起草委员会起草对这法案的修正要求的意见书;这个委员会为了促进能通过像意见书所主张的法案起见,会经派遣代表到高等会议去请愿。可是,这种举动也因为遭到了资本家的反对,所以什么也没有成就。不过,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铁工工会和工人阶级的指导者们,对于工厂法案很是关心。

  虽然有这样的障碍存在,但是,我们对于工人运动的信念却决不会因而低减的;我们还将继续不断地为工人阶级而顽强地活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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