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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述之陈碧兰长眠巴黎公社故乡

程映湘、高达乐

1998年
史丹 摘译


  〔来源〕原载十月评论1998年第3期


  1998年3月31日,中国共产党创党人之一、中国托洛茨基运动创始人之一的彭述之,及他的终生伴侣,同样是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创始时期的革命活动家陈碧兰,在他们的女儿程映湘和女婿汉学家高达乐主持下,二人的骨灰安葬在法国巴黎蒙巴纳斯坟场内第六区北第六行座西27号的墓地下安息。
  彭述之、陈碧兰夫妇的墓碑皓白清简,仅有名字及生死日期,分别用拉丁字及中文字刻铭。骨灰安葬仪式同样简单庄严,约有40余人出席。除程氏夫妇分别致简短悼词,彭氏夫妇的毕生至友中岛岭雄亦有简短致词。
  高达乐在安葬仪式上,交待把彭陈夫妇的骨灰安葬在巴黎的前因后果:彭述之在1983年11月底在洛杉矶逝世;不到4年之后,陈碧兰亦在1987年9月初在香港逝世。两人逝世后,遗体火化,骨灰运送回巴黎。彭陈二人从1951—1973年间客居巴黎。直至1989年6月之前,程映湘夫妇一直都希望能够把彭陈二人的骨灰带回上海安葬,在彼处为他们置一墓地。
  上海是彭述之和陈碧兰相遇和相恋之城,其时在1925年,正是火红年代高涨的时期。彭陈二人置身火红的洪流中,肩并肩为了改变中国以至这个星球的命运而共同奋斗,直至1948年底被迫离开上海,流亡海外。
  可是,继1989年事件后,程映湘夫不得不放弃往上海安葬父母的希望,因而决定把二人安葬在蒙帕纳斯坟场,与本世纪其他安眠于此的其他富有追求精神的人士为邻,也与诗人波德莱尔、作家莫泊桑、哲学家萨特同在一起。
  在3月31日当天举行的骨灰安葬仪式,由于文件手续不克赶及,所以只能够改为追悼仪式,令人不无遗憾。不过,高达乐告诉诸友好,在短期之内,彭陈二人的骨灰当能顺利安葬。以下是程映湘夫妇的追悼文摘译(标题为译者所加)。


心系寰宇,至死不休

程映湘


  值这个追悼仪式开始,我想指出,这不是一次托洛茨基派和托派同情者的政治集会。……彭陈二人的人格是不可归类的,不能用东方或西方的官僚或其一系的左派或极左派运动的类型归类。即使在托洛茨基主义者方面,许多人也不能很理解彭陈二人。由于他们两人在任何状况下大都保持独立见解,以致他们与各个托派组织和派别的关系,时常都产生异议。关系并不平坦。这一点,我是亲眼目睹的。
  ……他们二人著作等身,但从不同语文版本的汇集方面来说,他们的著作,迄今仍是零散不齐。彭述之的著作方面,分别已有中文(三卷集)和日文、英文选集。陈碧兰则有一部中文回忆录。至于由我和高达乐合著的彭述之回忆录,迄今只有第一卷问世,第二卷尚有待完成。这部回忆录目前只有法文版。
  ……彭陈二人在长年的流亡岁月中,得到来自美国挚友,尤其是约瑟·韩生夫妇在物质上和精神上的不断支持。约瑟·韩生本人,在托洛茨基流亡墨西哥时期是托氏的私人秘书之一,亦是美国托派组织“社会主义工人党”的领袖。韩生夫妇二人,亦不复在人间了。彭陈二人亦有其他流亡海外的华人挚友。多得他们的热诚慷慨,我们今天才能够建得这个墓位。
  容我在此追忆他们生平的二三事。
  彭陈二人在被迫流广海外后,当然是一如既往的,紧密地注视着中国社会政治的发展。尤其在1976年时,当暴政的丧钟敲起,二人更是亦步亦趋的紧盯着局势进程。其时,即1976年4月间,我和高达乐在洛杉矶探望两老,我们大伙儿都为北京的蜂起而无比欢欣。每一天,我们都赶往唐人街购报,殷切地啃读最近的消息,尤其是发自香港的消息。……不过,最教彭陈二人如痴如醉的事变,是中国在1978年底到1979年初北京的民主墙运动。有一次,彭读到一些大字报的内容后,不无幽默的跟我打诨说:大陆上现在颇有我的一些真传,未来可以指望这些年青兄弟啦!
  在1980年代初期。彭述之和陈碧兰的一群美国朋友,因受到卡斯特罗主义的感染,改而热衷于推行一种类乎新斯大林主义、含有暴力夺权性质的战略,以作为在美洲大陆获取革命成功的战略。我的父母为此而深感不安。强烈反对他们这种取向。1983年,我父身在医院与死神搏斗,其时我守在他的病床前,目睹他孜孜忘形的与这个倾向的一位年轻领袖,进行推心置腹的热烈讨论。
  我与我父进行的大概是最后一次的政治交谈,亦是在1983年春间。那时他已病得奄奄一息,而他的说话却罕有地洞察分明。他谈到其时在苏联出现的变化,语调悲壮而确切:“莫斯科已成为世界反动的重镇!”对那许多仍然信奉教条,或把东方许多国家仍视为“社会主义”性质的同志看来,彭这项不容申辩的判断,怎不教他们吃惊。而更是由于道个缘由,我更被他的论断所震撼。
  我对我的父母敬爱至深,乃让我不想把他们置于教人顶礼膜拜的非人位置。我谨希望,他们的精神,会在我们心中长存不朽


坚持独立思考的彭述之

高达乐


  ……我因结识了彭陈的女儿,通过她而结识了两老。我对他们诚然是怀有好感,但却也同时是半信半疑。这是由于他们在我看来是两个备受爱戴的“历史怪物”;而我个人的意见,与他们在许多方面也大不相同。不过,乍相识,他们便立刻令我倾心,教我五体投地。很简单,他们不过是对持不同看法的人,流露出包涵和理解的大智大慧。还有就是,他们能采纳他人提供的确凿数据或中肯的论句,能够实时更正自己原有的观点或判断。
  彭述之是个理论家。以我个人的品味而言,尚且是太理论家了些。不过他从不会在对现实、对具体情势作出研究确证之前,推引出任何确定的结论。他作为马克思主义者——我会把他称为马克思学者,而且,正由于他是个马克思学者,他总是会不断的发展、更正他的判断,不断要寻对证。在那些伟大的真理说教者,那些教会中人的知识恐怖主义,以至许多马克思主义惯有的知识暴力(这点,即使在不入斯大林主义者的马克思主义者间亦每常有之)所表现出来的,高高在上的鄙夷之态,我一次也不曾从彭身上领受过。哪怕我有时会冒着大不讳,把他有点儿看得太理想化的列宁主义的某些方面予以冲撞,他亦不会摆出傲岸鄙夷之色。……
  他也曾有那么一两次,责训我之冥顽不灵,因为我对他人的判断置若罔闻。可是,他本人不正是罔顾他人判断的范例吗?他这个人,在1924年时拒绝了中国共产党的右倾路线:在1926年3月20日广州政变后(广州政变正是次年4月上海悲剧的缩影),谴责蒋介石的血腥行为——而在当时,代表共产国际的鲍罗庭,尚在忙不迭的奉迎蒋介石哩;在1927—28年间,违逆莫斯科的意旨,当上他其时并不大知道其所以然的托派分子,而到了1929—1930年,更成为自觉的托洛茨基主义者;在1951—1952年,向他所有的西方托洛茨基主义朋友宣告,刚刚才胜利的中国革命,并不是一场社会主义或无产阶级革命,而仅是一场民族—农民—小资产阶级的革命而已。这项宣告,引起了一场轰然哄动。正是这个人,一向特立独行,抒其己见,从不附议他人。……
  没有人有权利去强迫死者发言。我并不知道,彭述之和陈碧兰,对于继1983年之后,1987年之后,尤其是1989年之后世界发生的变动,会持有什么想法。不过,有三点是可以确定无疑的:
  ——以苏联为首的官僚制度的崩溃以至所有冒牌共产主义的崩溃,必是令他们十分欣慰:
  ——野蛮资本主义的迅速发展,必是令他们深觉不快:
  ——他们想必怀着更坚毅的国际主义精神,把中国的未来与其他国家的未来联结起来作出深切思考。这种坚毅的国际主义精神,与那种一刀切的所谓全球化,毫无共通之处。
  我们深切盼望,对他们的记忆将永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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