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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中的日本 旧思想在崩溃中
作者:郭温源(日本通信) 来源:《新旗》1946年第4期
李星按:本文记述了战后初期日本的社会思想大震荡。“天皇”被质疑,军官被士兵审判,小学生罢课…… 大地正在翻转,这就是货真价实的革命风暴,下等人开始否定上等人,审判上等人。
〔记者按〕由于地理,历史种种关系,日本和中国始终是息息相关的,研究和认识日本,现在仍是中国重要的课题。郭温源先生把近来日本被压迫群众底斗争动态写给我们,不仅本刊引为荣幸,中国在斗争中的群众和将加入斗争的群众也是极表欢迎的,本期我们先发表这第一篇通信,其中侧重于群众思想解放方面。下期,第二篇通信将告诉我们日本工农如何斗争,以及最近轰动世界的日本工人管理工厂之真相。
大战争之后,往往随伴着革命运动的高潮,这是历史昭示我们的事实。这一方面由于物质的大量破坏,使人民的生活困苦万分,因而不得不起来斗争,另一方面也由于战争削弱了统治阶级的力量,遂至狼烟四起,顾了这里,顾不得那里,我们只看这次战后各国政府怎样手忙脚乱的谋「善后」就可以知道。救济粮荒,救济失业,允许民族独立等方法,配合着武力的压迫,无非是要把革命的火焰扑灭下去。各帝国主义者之间虽然存在着许多矛盾,但是在防止革命这一点上是自然合作的。
日本也不能例外,日本帝国主义虽不是资本主义中最弱的一环,但是由于处于战败国地位的关系,各种矛盾必然要爆发得更加利害。如果不是聪明的美国当局一方面在派大兵镇压,一方面在使日本「民主化」,日本民众的反抗运动或许更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一般人对于战后日本能保持表面平静都非常感觉奇怪,日本果真是平静的吗?决不是的。这表面上的一时平静一方面是由于消息的被封锁,另一方面也由于战败国的心理在作祟。事实上,日本的群众斗争和革命运动现在正在蓬勃发展,已渐有燎原之势了。
日本群众斗争所以澎湃的原因,主要有三点:(一)因战争消耗,人民生活极度贫困,加以战败后国外市场资源地被夺,日侨全部被送还,更使经济恐慌加甚。(二)日本资本主义发展本来先天不足,其所以能与英美竞争,一方面由于资本较为集中,靠独占和国家化增加了力量,另一方面靠利用封建的忠君爱国思想,麻醉了人民。但是一经战败,旧思想的麻醉必然要大大失去效用。(三)日本工农大众在战前就有相当的斗争训练。虽然在近十几年来受到极度的压迫,但是一旦反动的统治力量削弱,以旧有的经验,重新再起,当然是比较容易的。
日本旧统治的动摇首先表现在一般国民的思想情绪方面。虽然千百年养成的旧观念旧习惯一时不易完全改变,但日本人心正在发生变动乃是毫无疑问的。我说旧统治动摇当然不是说日本旧势力马上就会塌台,而是说它无论如何再不能成为有效的统治方式了。有若干现象在从前是绝不会发生的,现在居然也发生了。例如天皇,在日本人眼中,从前看得比神还要尊贵。对于神,人们可以公开表示不信,对于天皇,人们却不敢提出一点疑问。但是现在怎样了呢?固然对日本国内人民及对上海日本侨民作民意调查所得的结果知道多数日本人仍旧不赞成废除君主制,但是对于天皇的神性却敢提出来作为问题了。在目前正在开会的日本议会中,甚至比较右倾的政党也在追问新宪草中的「主权在民」作何解释,追问「男女平等」是否适用于皇位继承,追问皇族的特权是否取消。在几次的人民斗争中,人民的代表一直闯进皇宫,要求面会天皇。例如:
五月十二日东京世田谷区区民举行大会,参加者约千余人,狂呼饥饿,宣言粮食应由人民管理,……树立人民共和政府,……会后分头游行示威,其中一队百十三人由共党岩田英一率领拥至宫城门前……遂高揭赤旗入宫城,创日本史上未有之例。群众既入宫,要求参观日皇餐室……谓非天皇之餐室,穷诘不已,始悉为职员膳室,众乃哗然。……
五月十七日共产党议员德田,志贺等五人认吉田内阁天皇应负责任,乃相率入宫质问,为宫警所阻,交涉结果,卒得入门。……见总务科长称求见日皇,科长答谓:「今日不能见」,志贺诘之曰:「天皇尝谓欲出巡各处,与人民接触,今人民有事求见,反予拒绝何也?」科长答曰「会见一事,系一大政治问题,宫内省不能传达。」德田曰:「天皇无政治责任乎?答曰:「由大臣辅弼负责。」……志贺曰:「天皇诏曰「朕与尔等偕」,而不令我等会见侍从长或宫内大臣,何偕之有?」德田怒曰:「人民饥饿,天皇不知之乎?人民房屋尽毁,而御林独拥材木,何以不伐木造屋?独拥如此财产何用?赤坂离宫,所居惟皇太后一人,何以不开放?如此可谓与人民偕乎?」……
皇宫前面的广场现在简直变成群众的会场。例如五一节的群众大会,五月十九日的五月粮食节群众大会,五月十九日的全国教员大会,都是在宫城前开的。
对于天皇尚且如是,则对于内阁以下的官吏更可想而知。人民对于自己不满意的内阁,可以公然喊出「打倒」,公开说他「反动」,当局也毫没有办法。如果是在中国,你骂我「反动」我也可以骂你「反动」,结果「反动」与「正动」闹得是非不清。但是在日本,反动的当局却只好厚着脸挨骂,至多在骂急了的时候,学学小丑,像币原似的,声明他并不反动而已。斗争的群众包围官厅,包围政府要人,更是常见不鲜。
(一)二月二十八日关东地区邮政工人约万人开会后举行示威,赴首相官邸及大藏省提出要求,未得要领,乃一齐拥至递信院,至下午犹不散去。
(二)三月四日千叶县农民代表访首相申诉农民痛苦,提出要求,其一是现内阁之总辞职。
(三)四月七日民主主义诸团体在东京日比谷公园举行「人民大会」,参加者七万余人。各党代表相继演说,强调打倒币原内阁,由人民自身制定宪法。……散会后举行示威,拥至首相官邸,与警察发生冲突,负伤三十余人,并发生开枪事件。
(四)五月粮食节(另见)后,代表德田等赴首相官邸,求见吉田,因吉田不见,代表团是晚即宿官邸,……在官邸坚守二十八小时之久。
(五)五月廿二日教员联合会代表约七十人往访田中文相,质问十九日所提……要求如何办理……按该代表团自十九日住宿文部省以来已经四日……并拟于下月一日召开全国大会,在此期间,以文部省会议室为办事处。
由以上所述,约略日本官厅的旧威严扫地是可以知道的了。比官厅之失去威严更值得注意的事是军纪的破坏和「师道」的动摇。日本的军纪是世界闻名的。那怕官位只差一级,都必须绝对服从。在战争中,由于长官的命令,日本军队作盲目牺牲的不知该有多少。可是那样牺牲仍旧吃了败仗,士兵心里当然是非常愤懑的。于是旧日的军纪维持不住了。最近「复员船」上发生的一件士兵审判官长的事,在近代日本历史上可以说是找不着前例的。
过去日本军官对待下级士兵索甚暴戾,……然被抑压之愤懑终于由盘谷返日本之辰春丸船上暴发。该船装载日俘三千五百人,本拟直驶博多,不意途中发生士兵审判官长事件,船长无法维持秩序,不得已遂中途改变方向,投较近之鹿儿岛港靠岸,求助于鹿儿岛警察,始将肇事者逮捕。缘该士兵等平时受官长之斥责虐待,极为痛苦,物质待遇又极不均,回国乘船时须为官长搬运行李,宛如奴隶,郁愤终于船上爆发,士兵将各将校呼出甲板上,令其依次坐下,口呼「战犯审判」,检查彼等行李,投入海中,继以军鞋皮带逐一殴打,致殴伤军官达三十余人。有一军官因受辱过甚竟投海自杀。…
师道的尊严也是日本维持旧统治的条件之一。平时学校风潮极少。小学生对于教师更加为驯服。小学生罢课反对先生,在日本是史无前例的。现在有如下的事:
福冈市高宫国民学校学生三十名,于五月廿四日起实行罢课。其起因为训育主任殴打学生及校园中菜蔬不配给学生所致。学校当局于罢课发生后极感狼狈,当即访问学生家长道歉,力劝到校上课,并向各学生配给葱十五斤。风潮始告平熄。
小学生都能罢课,大学生当然更不能再受拘束了。随着民主化的高潮,和麦帅肃清战犯的训令,学校的民主化运动和肃清反动教授的运动都普遍发展着,关于肃清黩武主义者,并不完全要一一等待麦帅总部来摘发,往往是学生自动来甄别。在中国是学校当局甄别学生,在日本则是学生甄别学校当局。反动的教授被逼退休,从前因思想问题而被政府撤职的现在都重新复职。而历来自由空气最浓厚的早稻田大学现在仍站在革新运动的最前面。
五月廿九日早稻田大学学生委员会召开大会,通过肃清战犯教授,强化教授阵容,学费由国库补助,公开学校行政内幕等向校方提出交涉。早稻田大学为求改革大学组织,实行民主化起见,定六月十日选举校长,选举由教授,助教授,校友代表及职员中选出之选举人九十名举行。
君主日本的大学校长依民主原则选出,而民主中国的学校反常为党棍包办,真是大大的讽刺。
和教育有关的还有书籍。日本现在查禁的并不是有危险思想的「红色刊物」,反是有侵略思想的刊物。因而社会科学一类东西又畅销起来:
日本在惨败后灰色生活中,可供慰藉者,仅有电影与书籍,书籍生意,始终不衰,言论出版解放后,书籍杂志之多,如雨后春笋。目前社会科学书籍销路最佳,「共产党宣言」,「工资劳动与资本」,「价值价格与利润」,「马克斯」等,销行如飞,……
日本思想的变动也可以由统计数字更明显表示出来。这里有两种统计是很有意义的。第一种统计数字是日本各党派的势力消长。在战后举行的众议院议员选举中,日本社会党一跃而为三大党之一,日本共产党也得了五个议席,这和战前相比真要说是异常的进步了。战前,在极端压迫之下,普通人谈起共产党来都讳莫如深。而目前共产党居然可以公开参加选举,是谁也未曾想到的。选举结果各派当选人数如次:
自由党 一三九 共产党 五 |
社会党 九二 诸小派 三八 |
进步党 九一 无所属 八三 |
协同党 一六 共 计 四六四 |
共产党在议会里的势力虽不大,然而在群众中的影响并不足以从议席数上看出来。今年二月二十五日,共产党在东京公开举行第五次大会,出席党员约千名。据当时统计,全国党员总数为六千八百四十七名。较三个月前增加七倍余。党机关报发行约达三十万份。
还有两个统计,如果比较着看,倒可以发见很有趣的事实。一个是上海《改造日报》对一般日侨做的民意测验,一个是东京庆应大学对若干工厂工人做的民意测验。这两个测验举行的日期都在今年三月。两个测验对象既不同,则提出的问题自然也不会完全一样。但是也有若干问题是双方共通的。现在拿来比较一下:
| 上海日侨 | | | 东京工人 |
主张维持 | 依旧维持 | 四四% | 男 | 五〇% |
天皇制者 | 限制权限维持 | 四〇% | | |
| 仅作宗教道德首领 | 九% | 女 | 八〇% |
| 共 | 九三% | | |
赞成共产党者 | | 三% | 男 | 五〇% |
| | | 女 | 反对为赞成之两倍半 |
赞成社会党者 | | 二一% | 男 | 三〇% |
| | | 女 | 赞成为反对之二倍 |
由此可知工人社会意识比较一般市民社会意识更趋向变革方面。
以上不过说明日本旧思想之崩溃罢了,至于工农群众底实际斗争,则留待下篇叙述。
感谢 雪球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