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考茨基 -> 社会革命(1902)

4.资本主义时期的社会革命



  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一发展,情况随着就完全不同了。如果我想在这里阐述资本主义制度的活动及其后果,那就会扯得太远,而且是重弹老调。只消说说下面几点就够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创造了现代国家,使地方或区域的共同体失去了政治上的自主性,同时也制弱了它们在经济上的自主性;每个地方和区域的共同体都成为国家整体的一部分,从而丧失了自己独特的权利和独特的风尚;大家都拉到一个同样的水平,制定同样的法律,缴纳同等的赋税,设立同样的法庭,服从同一个政府。这样一来,现代国家就必然要求成为一个民族国家,除了各方面的平等之外,还要求语言上的平等。
  国家政权对社会生活的影响,现在已完全不同于古代或中世纪了。现代国家中任何一桩重大的政治变化都会立即极深刻地影响着广大的社会领域。因此也可以肯定,迄今一直受压迫的阶级的夺取政权,现在必然会引起与从前完全不同的社会后果。
  另外,现代国家所拥有的权力有了巨大的增长。资本主义的技术革命也扩大到武器技术方面。自从宗教改革以来,作战武器越来越完善,但造价也越来越高,因而成了国家政权的专利品。单单这一点就足以使军队脱离人民而独立存在,即使在盛行征兵制的国家里也是这样,否则就得由全民武装来补充,但任何一个大国都没有这种情况。无论在哪一国,军队的指挥员都是与人民相脱离的职业军人,他们构成与人民相对立的特权阶级。
  现代的中央集权国家在经济上的威力,较之以往的国家也是非常强大的。它集中了广大地区的财富,而这些地区的生产技术手段,使古代最高度的文化都大有逊色。
  同时,现代国家还拥有以前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曾拥有过的中央集权的官僚机构。现代国家要解决的问题是如此之多,以致没有精密的分工和高深的专业知识就不可能胜任。但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却夺去了统治阶级从前曾有过的闲暇。他们虽不从事生产,而只靠剥削生产阶级来过活,但毕竟不是悠闲懒散的剥削者。竞争成了推动现代经济生活的动力。剥削者彼此之间为了竞争而无休止地进行竭尽全力的斗争,而竞争的失败者往往面临着彻底毁灭的威胁。
  因此,资本家既没有时间和宁静,也没有从事艺术和科学活动所必具的基本修养;他们甚至缺乏正式参加政府活动的资格。不仅艺术和科学领域,就连国家行政部门,统治阶级现在已不可能插足其间了。他们把国家行政交给雇员和豢养的官僚们去办。资本家阶级居于统治地位,却不直接治理,只要操纵政府就行了。过去,腐朽的封建贵族阶级也是通过官廷贵族来这样做的。不过,封建贵族阶级之所以放弃他们的社会职能,是他们腐朽没落的结果,而资本家阶级放弃其职能则是由于他们自身的社会职能有限,即由其本质决定的。
  即使一个阶级已成为多余,甚至是社会的赘瘤,它还可以凭借一个强有力的政府而苟延一段长时期。国家权力越强大,统治阶级就越依靠国家权力,越顽固地坚持他们的特权,而不愿意作任何让步。但是他们用这种方式来维持其统治的时间越久,阶级矛盾必然就越尖锐,政治崩溃之势必然就越明显(如果终于会出现前崩溃的话),由此引起的社会变革就一定越深刻,被压迫阶级夺取政权就越容易转入社会革命。
  同时,投入战斗的阶级也会越来越意识到其政治斗争的社会后果。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经济发展的速度异乎寻常地加快了。机器在工业中的应用,又继续推进了肇始于地理大发现时代的经济变革。从此以后,我们的经济关系就不断在变化,不仅旧事物迅速瓦解,而且新事物又迅速形成。对旧事物的传统的概念不再相当于经过考验的、值得尊重的、不可触犯的概念,而与不完善的、不充分的、陈旧过时的概念有了相同的含义。这种看法已从经济生活蔓延到艺术和科学以及政治领域中。如果说以前人们对旧事物总是不加检验地迷恋着,那么现在人们却仅仅因其陈旧而不加检验就抛弃它。而且,使一台机器、一项设施、一条理论、一种艺术鉴赏变得陈旧过时所需要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如果说人们从前是为了创业守成而苦心经营的话,那么现在人们就只图眼前的暂时效果而掉以轻心。因此,今日的产品往往不仅追求时髦,而且很快就不堪使用和过时了。
  新事物正是人们最爱观察、评论和仔细探讨的事物,而传统的和日常的事物则被看成是理所当然的。确实,人类对日蚀原因的思索比对日出和日落原因的思索要早得多。只要社会现象是传统的、理所当然或“自然而然”的现象,要研究其规律的急迫性就很小。反之,只要新的、闻所未闻的事物在社会上一出现,研究它的急迫性立刻就会大起来。在十七世纪初,首先引起科学观察的不是陈旧的传统的封建经济,而是在与封建经济并存状态下新近兴起的资本主义经济。
  经济科学还受到另一个因素的更大的促进,即资本主义生产是大规模的社会生产;现代资本主义国家的类型是大国型。现代经济正如现代政治一样,都必须与大量现象打交道。人们观察到的同样现象越多,就越注意到它们的普遍性,用它们来揭示社会的规律,而越不去追究个别性和偶然性,就越容易发现社会运动的规律。对社会现象作数学上的大量观察的统计学,以及从政治经济学发展起来并在唯物史观中达到其高峰的社会科学,只有在生产达到了资本主义阶段才有可能出现。只有这时候,各个阶级才第一次充分意识到了其斗争的社会意义,才第一次为自己提出了伟大的社会目标;这种目标决不是在严酷的事实面前必然破灭的任意梦想和虔诚愿望,而是对经济上的可能性和必要性作深入的科学考察的结果。诚然,这种科学认识也可能发生错误,其某些结论可能证明是幻想。但是,无论其错误有时可能多么大,总抹煞不了真正科学的特征,那就是力求把一切现象统一地归结为一个不会自相矛盾的完整概念。这也就是说,在社会科学上,要把整个社会看成一个统一的有机体,其中的个别部分是不能任意地单独加以改变的。社会上处于被压迫地位的阶级要从理论上加以批判的,已不再是个别的人和个别的设施,而是整个现存的社会;至于已经夺得了政权的被压迫阶级,则应当去变革整个社会基础。
  从1789年革命及其连带引起的革命中产生出来的资本主义社会的轮廓,事先就已被重农学派及其英国的追随者设想到了。
  根锯现代国家和现代社会与古代和中世纪组织之间的区别,可以看出其发展形式上的如下差异:后者大都是不自觉地、在发展程度高低不等的无数小邦小国之间经常发生局部和个人纷争和叛乱的情况下分裂出来的;面前者则是越来越自觉地在追求一个既定的、并通过大量科学批判工作加以阐明的伟大社会目标中成长起来的。政治革命更稀少了,但更广泛了,其社会后果更巨大了。
  从古代和中世纪的内战过渡到上述意义上的社会革命,这一过程就是由一半属于中世纪而一半已进入现代的宗教改革来完成的。十七世纪中叶的英国革命就已经是更高级的了;直到法国大革命,终于提供了社会革命的典范型式;至于1830年和1848年的起义,仅仅是法国大革命微弱的余音而已。
  这里所说的社会革命,是指资本主义社会和资本主义国家所特有的社会发展阶段。在资本主义以前,是不会有这种社会革命的,因为那时的政治范围还太狭小,社会意识还很不发达。社会革命将随着资本主义的消失而消失,因为只有无产阶级才能推翻资本主义;无产阶级作为一切社会阶级中最低的阶级,必然利用它的统治去消除一切阶级统治和全部阶级,从而也将消除任何社会革命的先决条件。
  这里就出现了一个大问题,使我们今日感受极深,因为它对我们当前的实际行动有极大的影响。这个问题就是:社会革命的时代现在是否已经过去了?我们是否已经具备了足够的政治条件,使得从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过渡可以不经过政治革命,不经过无产阶级夺取政权就能完成;或者我们仍须期待着一个争夺政权的决战时代,也就是一个革命的时代呢?社会革命的思想是否属于已经过时的思想,只有那些不假思索地抱住传统观念人云亦云的人或者哗众取宠博得无知群众热烈鼓掌的投机家才会抱着不放,而一切不带偏见地观察今日社会事实的现代正派人物都一定会加以驳斥的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确实也是一个绝非一两句空话所能搪塞了事的重要问题。
  我们已揭示出,社会革命是特殊历史条件的产物。它的产生不仅要以高度紧张的阶级矛盾,而且要以一个大的民族国家为其前提,这个国家必须消除一切外省和地方自治政体的特殊法律,并且是在足以对抗任何小邦割据势力的生产方式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同时还要有一个靠官僚机构和军国主义而强大起来的国家政权,要有政治经济学的科学以及高速度的经济进展。
  在过去几十年里,上述这些社会革命的因素中,没有一个被削弱过,毋宁说其中大多数因素都有所增长。经济发展的速度从来没有比这几十年更快过。由于新闻事业的发展,科学的经济学至少在广度上取得了进展,即使不说在深度上取得进展的话。经济学上的见识从来也没有像今日这样广泛地普及,统治阶级和人民群众有了前所未有的能力去估计其行动和意向的遥远后果。这一切就足以表明,我们将不再是不自觉地完成着从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的伟大过渡,我们不可能在剥削阶级已经意识到我们要推翻其统治的情况下慢吞吞地采取行动,因为他们会进行反抗,并且使用其全部权力手段来压制在力量和影响方面正在日益壮大的无产阶级。
  但是,如果说对社会关系的了解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普遍,那么国家政权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有力,其军事力量、官僚行政和经济力量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大。由此可以推断,无产阶级如果夺得了政权,就会立即使用这一权力实行广泛的社会变革。但也可以推断,今日的统治阶级已经失去了他们在经济上存在的必要性之后,还能靠这些权力来继续保持其存在,并对劳动人民继续掠夺。但统治阶级越是依赖国家机器,越是滥用它来从事剥削和压迫,无产阶级对他们的愤恨就必然越强烈,阶级仇恨就会越增长,夺取国家机器的劲头就会越强大。
  有人曾对此提出异议说,这种对最新的社会现象的理解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即情况也在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据说,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对立不是在加剧,而是在减弱;在每一个现代国家里,都有足够的民主措施,来保证无产阶级即使不取得政权,也能慢慢地逐步取得并迅速扩大其权力。以致社会革命已不再有必要了。我们不妨来看看,这些异议究竟有多少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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