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福斯特 -> 钢铁大罢工及其教训(1920)

三.巨人的觉醒


  暗淡前景——希望常在——完美机会——致命的拖延——新方针——错失良机——运动开始——加里的反击


  大战打响后,从工会的角度来看,钢铁业的状况仍然令人沮丧。工人想组织起来取得任何成就,似乎是不可能的。巨型钢铁公司把钢铁锡工人联合协会赶出工厂后,早已恶名远扬。在1909年麦基洛克斯(McKees Rocks)、1910年伯利恒、1915—16年扬斯敦的钢铁工人、钢构工人、矿工、五大湖水手罢工(多么难忘!)中,公司完全击垮了工人。公司阻止了工会重建的势头,挫败了1909年美国劳工联合会[1]大会倡议发起的钢铁工人运动,叫它空手而归。面对好战又贪婪的钢铁制造商,无休止的失败让工会彻底丧失了信心。
  但随着战争的深入,美国加入了这场大屠杀,形势马上变得对工会有利。对兵源和军需品的需求扩大,导致劳动力短缺。联邦政府唱起了红脸,甚至支持起结社权来了。钢铁业是整个战争计划的重中之重,必须不惜一切保证它的运作。工人们重新振作了,提出了新的要求——工人已经在匹兹堡(琼斯与劳克林公司)、伯利恒和伯明翰(美国钢铁公司)的工厂里掀起大规模的罢工运动。老天爷帮了工人一把。这是钢铁业组织起来的极为难得的时机。工会运动没能更早把握住这一机会,真是一场灾难。
  笔者也察觉到了这一无与伦比的机会。但当时,我担任肉类加工业组织委员会的书记兼司库,没法参与钢铁业的活动,直到阿尔舒勒[2]法官给予了肉类加工厂工人八小时工作制等重大让步,我才能从中抽身。紧接着,1918年4月7日,我向芝加哥劳联提交了一项议案,要求美国劳联执委会召开一场全国大会,在会上发起一场组织钢铁工人的全国性运动。这项议案得到了钢铁业十二家分会的支持。议案一致通过后,转交给了美国劳联。劳联与迅速重振的联合协会商议了此事,然后就拖拖拉拉,开了一大堆会议,浪费好多宝贵的时间后,将议案交回芝加哥劳联,再次通过后,发往1918年6月10—20日举行的劳联圣保罗大会。议案如下:

第二十九号决议

  鉴于钢铁业雇佣劳动者大军的组织,对于美国产业民主的进一步扩大至关重要,以及
  鉴于全体工人组织只有通过艰巨努力,才能完成这一伟大任务,因此
  决议:美国劳工联合会执行委员会于本次大会期间,将召集全美各州及钢铁区主要城市的钢铁业工会代表,旨在把这些工会联合起来,组织起全美的钢铁工厂。

  议案全票通过。为此,大会期间多次开会讨论,批准发起这场运动。最后,会议决定三十天后,由龚帕斯[3]主席在芝加哥召集另一场会议,各国际工会[4]派相关干部参加,商谈如何采取行动。真是浪费时间,组织工作的机会可是稍纵即逝。
  从钢铁业的过去可见,运动必须一改往常的组织策略。不用说,钢铁工人的工会总是缺乏效率。这是联合协会的顽疾,也是它的主要败因。如果联合协会在鼎盛时期下到没有工会的工厂,充分开展组织工作,尤其是吸纳非技术工人,就能牢牢扎下根,绝不会被卡内基及其心腹弗里克撵走。不幸的是,联合协会花了太多时间在会议桌上,而不是在厂门口搞组织活动。因此在钢铁厂里,联合协会要组织工会,经常跟老板发生激烈的口角,其实在尚未参加工会的工人当中,派一名组织者花几周时间,就能把这事办妥了。
  其它工会也没什么好办法。它们的老一套——就是在一个钢铁厂里,每次只让一个工种的工人加入工会——已经完全落伍了。这在某些产业里可能行得通,但在钢铁厂却糟糕透顶。工会的不断失败只能加强工厂主的力量,进一步打击厂里工人和工会会员的积极性。仅仅组织一家钢铁厂的一个工种,或一家钢铁厂的全部工种,甚至是组织一个地方全部钢铁厂里的全部工种,都是愚蠢的。只要钢铁托拉斯看准时机,就可以把当地的钢铁厂统统关闭,把业务转移,轻而易举地打败组织运动。这种事,以前不是没发生过。这么看,很显然,运动必须同时打击所有的钢铁厂。它必须是全国性的,美国每个钢铁产区的每座工厂的每位工人都要包含在内。
  这是参照肉类加工业工人运动的成功例子。一年前,肉类加工业开展组织工作时,摆在眼前的是三条路。一条是沿用臭名昭著的“人人为己,谁跟不上趟谁倒霉”的旧行会策略。另一条是尝试组建一个产业工会。第三条是将各工种联合起来,这当时在铁路业曾取得重大成果。对于肉类加工业及其工会发展来说,最后一条道路是最可取的。结果证明这一决定是明智的。在钢铁工人运动中,各工会也将以攻守同盟的形式走在一起。
  但这些不过是第二十九号决议的表面。关键在于它的策略:组织工作的开展方式。计划再好,执行不好也没用。会议的想法是在全部钢铁中心同时开张,激起工人的斗争意识,再不顾一切阻碍,把工人纳入工会,逼得加里一伙答应我方的正当要求。原本的打算是这样的:在芝加哥会议后,立即把十几个、几十个总组织者派往最重要的钢铁中心,把正以钢铁工人名义进行的这场伟大运动告知钢铁工人,并在当地建立地方委员会,着手具体的组织工作。同时,协作的国际工会也增派人手,驰援各地的组织工作。为了这项工作,各家国际工会必须尽快筹集至少二十五万美元的经费。这一计划的关键在于迅速有力的行动。
  三四个星期后,组织工作顺利,厂里工人也跟上步伐后,运动就会大步向前。在广泛的宣传下,整个钢铁业将在全国各地一齐开展大规模集会。这是为了唤起工人的希望和热情,让成千上万的工人不顾工厂主的阻挠加入工会。各地举行两三轮集会后,大批工人就涌入工会。工人选出一个委员会,向老板提出要求,这股大潮一举定乾坤。劳资之间的战争迫在眉睫,钢铁业的运动势在必行。罢工当然不在话下。在工人的压力下,钢铁制造商或直接、或在政府的调解下,不得不让步。钢铁工人重建了工会,公平贸易与产业民主也就随之而来。
  这个计划不仅大胆,在当时也合乎现实逻辑。事态发展证明它是可行的。要说这对钢铁制造商不公平,全然是无稽之谈。这些大人对挡了自己道的,是不知何谓“公平”的。他们用子弹和饥饿逼迫工人屈从、毫不客气地扼杀竞争对手、随心所欲地剥削公众和政府。组织运动开展的前一年,即1917年,正当国家大力开发和保护国有资产时,不提独立公司,光是美国钢铁公司一家,在完税和藏匿巨额资金后,还能公然把高达253,608,200美元的利润纳入囊中。
  现在就要看工会能让这场广大有力的运动走多远。1918年8月1—2日,一场影响深远的会议在芝加哥新莫里森酒店开幕。塞缪尔·龚帕斯主持大会。十五家国际工会的代表出席会议。与会者适当解决了诸多困难,表现了进步精神。大家充分认识到,从开采煤炭和铁矿石,到把货物装上火车,整个产业链的工人需要合作。显然,没有哪个工种自认为能够单枪匹马对付钢铁托拉斯。几乎不经讨论,大家就决定采取共同行动。当然,想要组织整个钢铁业,各工会不该有不同的入会费标准。因此,与会各方对章程反复推敲,最后达成一致:除了泥瓦工、铸模工、制版工(分别收取7.25美元、5美元、5美元的会费),统一收取3美元入会费,其中1美元用于全国的组织工作。
  同时,大会上成立了全国钢铁工人组织委员会,协作的国际工会各派一名代表参加。委员会的职责是监督组织工作,主席应为劳联代表,龚帕斯先生自愿担任这一职务。笔者当选书记兼司库。包括后来加入的工会,参会工会名单如下:

国际铁匠、锤工、帮工兄弟会
美国锅炉工、船壳工人、帮工兄弟会
砖瓦与陶土工人联合会
美国砌砖工、泥瓦工、抹灰工国际工会
国际造桥、地基、钢构工人国际协会
北美箍桶匠国际工会
国际电力工人兄弟会
国际铸造工人兄弟会
国际搬运工、建筑工、普工工会
钢铁锡工人联合协会
国际机械操作工人协会
国际矿山、工厂、冶炼厂工人工会
美国矿工联合会
北美铸模工人工会
北美制版工人工会
水管工与锅炉工联合协会
北美矿工工会
美国铁路检修工人兄弟会
美国海员工会
国际钢板工人联合会
国际火车司炉与加油工兄弟会
国际蒸汽机师工会
国际铲煤与采砂工人兄弟会
北美扳道工工会

  这些并肩与钢铁托拉斯开战的工会,代表了世界上最大的工人联合行动。参与人数约两百万,占劳联总人数的一半。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顺利。大会消除了运动的障碍。但为了确保成功,我们急需大笔资金和大批组织者,可这两样都搞不定。每家国际工会只给下属工会发了一百美元的经费,派了屈指可数的组织者来主持工作,而且日后也不见得增派人手和资金。
  这下可是当头一棒。原本完美的进攻计划破灭,组织钢铁工人的机会眼看就要烟消云散。稀少的人力财力迫使我们把计划推倒重来。开展一场全国性的运动是没指望了。运动只能限于芝加哥地区。的确,这是违背原则的。钢铁业分布于全国,应当在全国展开攻势。仅在一地开展活动是浪费宝贵的时间,让老板可以伺机对运动发起反扑,这就正中加里的下怀。但没有别的办法解决这一难题。
  笔者曾期待有利的局面以及一度被认为毫无希望的肉类加工业组织起来的事实,能够鼓舞工会运动,赋予它必要的气势和信心来攻克钢铁业的难关。但事实并非如此。钢铁业背的包袱太大了,三十年的失败不是能轻易摆脱的。由于缺乏信心,工会在最初的关键时刻没有把力量投入运动。尽管如此,工会还是在芝加哥地区投入了运动,决心把钢铁工人实打实组织起来,赢得工人的衷心支持。
  九月的头一个礼拜,芝加哥地区开始招募工会会员。我们往南芝加哥、加里市、印第安纳港、乔利埃特派出了组织者(人手只够去这些地方),各地举行了集会,现场人山人海。果不其然,钢铁工人涌入工会,渴望改变往日的颓态。加里市的头一场集会上,就有749人加入工会,乔利埃特的集会上有500人当场加入,其它地方也差不多。运动得到了群众支持,这正是第二十九号决议的倡议者所期望的。假如工会有十足的信心,提供足够的人手和资金来执行原计划,就能在全国范围掀起一场运动。用不了几周,工会就能到处生根。再过几周,公道和工会将回到整个钢铁业。
  但运动限于一地的后果开始浮现。本来,钢铁巨头和许多工会领导人一样,明显不看好这场运动:“白费力气”。但加里市等地发生的事,很快给了他们当头一棒。这场运动非常危险,得给点甜头。于是,借用加里那句著名的“多赏一口饭”,老板宣布,自十月一日起实施八小时工作制。也就是说,从那天开始,钢铁工人干完八小时后,剩下时间算加班,虽然每天多给俩钟头的工钱,但实际工时并未改变。运动遇到了反击,必须予以回应。
  这一让步确实是工会在道义上的巨大胜利,但它的实际影响很糟糕。就在几个月前,美国钢铁公司公开宣布,无论如何,钢铁业都得不到八小时工作制。因此,一夜之间到手的八小时工作制,便是工会力量的证明。但不是每一位钢铁工人都意识到这一点。在发起运动的芝加哥,工人们懂得胜利归功于工会。但在其它地区,由于无事发生,工人自然把它看成公司送大礼。假如加里“给好处”时,各地都在如火如荼地开展运动,工人就会理解加里的动机,成群结队加入工会。如此一来,工会便能轻易取胜。但运动限于一地,加里就能从工会手上抢功,稍微给点小恩小惠,就把运动釜底抽薪了。不用说,加里觉得自己给了运动致命一击。




[1] 美国劳工联合会(American Federation of Labor,AFL)是美国最主要的全国性工会联合组织,1886年12月在俄亥俄州哥伦布市成立。劳联长期执行保守的劳资合作政策,顽固地坚持行业工会主义。1955年与产业工会联合会合并为劳联—产联(AFL-CIO)。——中译者注

[2] 塞缪尔·阿尔舒勒(Samuel Alschuler,1859年11月20日——1939年11月9日),美国法官。1881—1915年期间担任律师。1886—1900年期间是民主党人,并曾任伊利诺伊州众议院议员。1915—1936年任联邦第七巡回上诉法院法官,在任期间于1917年11月总统调解委员会的介入之下参加了芝加哥肉类加工工会与雇主之间的仲裁。1922—1923年期间在联邦煤炭委员会工作。1936—1939年任联邦第七巡回上诉法院高级法官。1939年去世。——中译者注

[3] 塞缪尔·龚帕斯(Samuel Gompers,1850年1月27日——1924年12月13日),美国劳工联合会创始人,1886—1924年任劳联主席。——中译者注

[4] 此处的国际工会(international union)指北美的全国性工会,为习惯性表达。——中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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