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福斯特 -> 钢铁大罢工及其教训(1920)

八.肆无忌惮的加里


  白色恐怖——被践踏的宪法——牢不可破的团结——卡辛西神父——“哥萨克”——有条不紊的暴行——法庭的闹剧——奴才的犒赏


  钢铁大罢工不幸发生在战后的反动中,这种反动持续至今,写下了美国历史上最可耻的一页。在我们这个年代,有组织的老板畏于欧洲革命的日增月长与本国工人运动不可阻挡的推进,一夜之间夺去了人民最宝贵的权利,即千年来的斗争成果。而人民还未从战争的歇斯底里中缓过来,又被腐败的新闻界误导,无法觉察到这种暴行。他们有钱人甚至不以为耻。我们以前耳熟能详的言论自由、出版自由、集会自由,都已成为过去。这些权利还能剩下多少可怜的残渣,取决于某个伯尔森[1]的突发奇想,或者“美国军团”[2]的无赖。成百上千的理想主义者,不过温和地表达了真诚的意见,就被投入监狱。这边是举世震惊的累累暴行,而那边的欧洲早已开释了战争罪犯和政治犯。查禁了工人阶级的报纸,也不许通信。商会暴徒和官府恶棍破坏了集会。政治庇护权不复存在,臭名昭著的帕尔默流放了几百名胆敢反对他的人,有系统地剥夺了工人组织起来的权利。最可耻的是,工人们再也无法选出自己的合法代表。总之,短短两年间,美国从世界上最进步、最热爱自由的国家跻身于最反动的国家之列。在这个国家中,我们正承受着英国、法国、意大利、俄国、德国都无法容忍的暴政。我们伟大的战争领袖承诺了新的自由,给予我们的却是白色恐怖。
  钢铁公司深知这一时代的反动精神,借助时代的“东风”,无所不用其极地粉碎了自己称之为“暴力革命企图”的钢铁罢工。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坚决剥夺了钢铁工人的聚会交流权利。整场罢工中,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议员和法官听话,钢铁大亨就会废除对罢工者无比重要的言论自由与集会权。很少地方能逃过这一劫。宾夕法尼亚州一如既往,受到的打击最早,也最沉重。罢工刚开始,狡猾的施瓦布就禁止伯利恒举行集会。阿勒格尼县和西宾州的钢铁公司在纳特罗纳的做法也如出一辙,以“煽动暴乱”的罪名监禁了组织者J.麦凯格。在沙伦和法雷尔地区,钢铁工人在自己的镇上被剥夺了宪法权利,为了举行集会,工人不得不走上好几里路,前往俄亥俄(他们称之为“去美国”[3])。
  沿着莫农加希拉河,布下了天罗地网。在哈多克警长的公示,克莱尔顿和格拉斯波特的“暴乱”后,短短几天内,市镇官员完全禁止了沙勒罗伊至匹兹堡一带所有地区的罢工集会。工会在去年夏天赢得的言论自由、集会自由,突然一笔勾销。在横穿美国钢铁工业中心的一路上,长达四十一英里,包括莫内森、多诺拉、克莱尔顿、威尔逊、格拉斯波特、麦基史波特、杜肯、霍姆斯特德、布拉多克、兰金等地,钢铁工人无法举行任何集会。甚至在匹兹堡,也只有“劳工殿”能开会。这座钢铁之城的市政府官员还没有胆量查封工人的大楼,也可能是它离工厂太远,开会的位置太差,觉得它对罢工者派不上用场。就像这样,钢铁托拉斯向工人展示了“为民主保驾护航”这句话的真谛。
  资方不仅禁止了群众集会,也禁止了地方工会的定期会议。为说明公司有多猖狂,我们可举一个例子:当时负责罢工法律事务的W.H.鲁宾(W. H. Rubin)律师——比起罢工委员会,他本人对宾夕法尼亚州的法律更有信心——请求阿勒格尼县上诉法院,禁止巴布科克(Babcock)市长等一票官员干涉联合协会的一家分会在城市南部(工人居住区,也是几家大工厂所在地)举行定期会议。听证会上,市长和警察局长都坦白承认,罢工中没有发生暴力事件,甚至还赞扬了工人的表现,还说担心有麻烦,才禁止了这些会议。可敬的福特(Ford)和谢弗(Shafer)法官认同他们的说法,驳回了上诉,还作了说明:

  市长和警察局的职责是维护和平,因此有时必须避免大量人员的聚集,在可能超出警察局掌控范围的情况下,落实这一干预时,需由主事官员酌情决定。

  换句话说,工人们集会的神圣权利,取决于下发许可的官员意志。在福特和谢弗法官提出“高雅”的“集会自由”观念前不久,罢工前几周,琼斯妈妈、J.L.比根、J.M.帕特森和笔者就杜肯言论自由案提起上诉,而阿勒格尼县法院的肯尼迪法官做出裁决时,这样说道:

  毫无疑问,这些集会的目的——增加美国劳工联合会的成员——是完全合法的,但集会的地点在莫农加希拉河谷,河边绵延数里有一连串的钢铁厂,聚集着钢铁工人,而许多工人显然不是这一组织的成员,双方有可能在所谓的集会上,因为激动而引发严重事件,后果不堪设想。这就产生了一些问题,使本法院在干预市长拒绝开会的决定时,需再三考虑。

  法院迟迟不肯干涉克劳福德市长的暴政,而被告为了在租来的场地上开会,每人要交一百美元,此外还有各种费用。有人认为,针对博学的法官凭空捏造的说法(在钢铁运动的数千场集会中,他们无法举证哪怕一起暴力事件),解决办法还是有的,就是让当局增派警力来维持秩序。但这怎么可能呢?在宾夕法尼亚州,他们取消了工人的宪法权利。商会成员能遭受这等对待吗?如有必要,州长难道不会派兵维护商人的集会权吗?
  为了求援,至少把这不堪忍受的状况公诸于众,十八名当地工人组成委员会,代表西宾州最大的一众工会前往华盛顿,向阿勒格尼县的国会代表提交请愿书,表达对法官等官员的蔑视,要求国会给予州里老爷们拒不给予的公正。当然,阿勒格尼县的代表也是钢铁托拉斯的人。他们打了包票,要向众议院提出一项决议,展开调查,随即抛到脑后。
  对于莫农加希拉河沿岸的暴政与无法无天的行径,宾夕法尼亚劳工联合会不得不提出抗议。11月1—2日,劳联在匹兹堡举行了一场特别会议,数百位代表参加。会上通过了一项决议,要求保护工人的权利,如果当局不采取行动,“宾夕法尼亚劳联执委会在断定有必要以强制手段恢复宾夕法尼亚州宪法与美国宪法保障的自由时,将号召全州罢工。”为此,劳联主席毛雷尔受到利益集团的猛烈抨击。这帮人无法无天,居然威胁给毛雷尔上私刑。
  不知道霍姆斯特德的镇长是如何左思右想的,这位前工会活动家终于准许工会每周召开一次群众集会。当时,那是莫农加希拉河四十一英里的钢铁城镇上,唯一获准召开的集会。集会受到警察的监管。每次集会都有不少“哥萨克”穿着制服,坐在讲台上充当审查员。会上只能说英语。就像俗话讲的,组织者除了天气,啥都不许谈。谁要是谈到罢工,“哥萨克”准会朝他大喊:“喂,够了!你!别再让我看到你……”然后就不能再发言了。
  照过去的经验来看,局面如此艰难,匹兹堡地区的罢工应该是不可能的。既然没机会见面,无法相互鼓舞与启发,照道理来讲,罢工者本应立马灰心丧气,滚回去上班。但是,工人对自己事业的正义抱有深刻的信心,无可匹敌地拧成了一股绳。在 “哥萨克”横行的莫农加希拉沿岸镇上,阴云密布,仍有成千上万的罢工者处于全面围困状态,整个罢工期间没参加过一次会议。或许谁都没见过组织者,没读过罢工号召,但他们被全力以赴终必成功的信念鼓舞着,顽强地战斗了三个半月。不管要面对什么,也不管别人干劲如何,大家都冲出了工厂。当然,这些大都是被瞧不起的侨民,但他们的战斗意志带给了所有罢工者无尽的鼓舞和启迪。
  在压迫的黑夜中,一盏明亮的自由之灯从布拉多克闪现。当地的圣米歇尔罗马天主教堂的神父,勇敢的阿德伯特·卡辛西(Adelbert Kazincy)向钢铁托拉斯及其爪牙举起反旗。神父向罢工者开放教堂,召开罢工大会,不遗余力让工人坚持下去。方圆几英里的罢工工人来到他的教堂,新教徒和天主教徒都来了。附近反对罢工的神职人员都失去了听众——男女老少都跑到了卡辛西神父那里,所有人站在一起,像一堵墙一样。
  卡辛西神父的态度激起了钢铁公司最强烈的敌意。公司不敢对他施暴,也不敢习以为常地“合法”查封他的教堂,但除此之外,无所不用其极。公司没法叫神父闭嘴,便威胁让教堂关门。对此,这位勇敢的神父回答说,如果公司关闭了教堂,他要在教堂尖顶挂上一面巨大的牌子:“本教堂被钢铁托拉斯摧毁”,就这么一直挂着。当公司要收回银行的抵押贷款时,神父马上告知了他的罢工会众。人们在走出教堂门前,就集齐了必要的一千两百美元,第二天又筹到了几百美元。后来公司通知神父,罢工之后,工厂就不收斯洛伐克人了。神父回答说,如果公司这么干,他死也要叫所有的斯洛伐克人离开这个地方(斯洛伐克人是当地工厂的主要劳动力),到西部去殖民。公司的“黑名单”只得作罢。
  卡辛西神父和与他共事的神职人员,包括斯拉夫路德教会的莫尔纳(Molnar)牧师,是这片地区罢工的主心骨,是真正的信徒。他们的帮助长存于匹兹堡钢铁罢工者的心中。
  上述钢铁托拉斯在罢工初期对工人的种种镇压,几乎都发生在西宾州。除了个别地方,其它地区都被罢工拿下了。工厂全部停产,一架机器都开不动。公司过了几周,才敢出来耀武扬威。但在西宾夕法尼亚,即匹兹堡外围一带,情况就不同了。那里是整个钢铁业的要害,钢铁公司为了控制局面和破坏罢工,从一开始就挑起了更激烈的冲突。公司用的策略非常典型,随着罢工的持续,其它地区纷纷效仿。至于用到何种地步,取决于钢铁托拉斯对当地的控制程度。
  以压制言论和集会自由为起点,钢铁托拉斯继续扩大恐怖活动。罢工爆发前,公司就早早纠集了大批武装暴徒。罢工发生后,暴徒们扑向了西宾夕法尼亚坚韧不拔的罢工者。除了穿军装的军人,暴徒团伙里什么人都有。有州警、市镇警察、市镇侦探、公司私兵、公司侦探、私家侦探、煤铁警察、枪手、武装工贼、治安团,鬼知道还有什么臭鱼烂虾。这伙反动军团注定要钉到耻辱柱上。他们唯利是图、奴性十足,为钢铁托拉斯的阴险计谋充当打手,甚至互相比试谁对钢铁工人下手最黑。在这场可耻的竞争中,州警名列第一。这帮彻头彻尾的恶棍,所谓法律秩序的维护者,在无视公民权和人权方面,远远超过了钢铁托拉斯的其他走狗。这帮人值得特别关注。
  宾夕法尼亚州警的历史始于1905年,州警察局成立之初,是按照爱尔兰皇家警察和加拿大西北骑警的模式组织起来的。州警身穿制服,骑高头大马,全副武装,定期接受军方的训练。州警大部分都是退伍老兵。目前,宾夕法尼亚州警的人数只有415人,略少于法律规定。表面上,州警的职责是在州内治安不佳的农村巡逻,其实这是他们工作之余捎带着干的差事。州警真正的职责是镇压罢工。1902年民团狗腿子未能有效弹压无烟煤矿的工人罢工,所以拉起了州警的队伍。自成立以来,州警就积极干涉辖区内的所有重要工人斗争。他们是宾夕法尼亚各大公司的宠儿。工人对他们恨之入骨。毛雷尔写道(《“哥萨克”》,第三页):

  “英国方阵”是有史以来,唯一能在开阔地击退骑兵的军事阵型。其余的阵型都会被骑兵一顿猛冲而溃散。马匹如迅雷一般疾驰,骑在马上的州警更是亢奋发狂。骑兵的冲锋对步兵来说,是来自地狱的风暴。一个骑兵有几倍过人的力量、勇气、胆识,因为他知道自己坐上了一头迅猛、健壮的野兽,能够在骇人的冲锋中一跃而起,撞倒几十个人。因此,“哥萨克”——骑马的民团分子,就用来粉碎手无寸铁而只靠两条腿的罢工者。

  但州警的工作不仅是驱散“罢工暴乱”。州警的特长是预防,而不是“治疗”。州警恐吓大众,让人缩在家里,不敢上街,更不敢三五成群。州警无情地利用人的弱点与恐惧。州警是受专业训练的恐怖主义者,这在沙皇俄国可从来没有过。
  在无数场合,州警无所不用其极,只为了让恐惧渗入人心,殴打、枪击、监禁钢铁工人,或纵马乱踩工人。比方在布拉多克,一位罢工者过世,两百多名工友参加了出殡,一路送到墓地。只需给工会传句话,州警就能阻止这场无害的游行。但这样合情合理的做法,不符合他们的威吓策略。因此,“哥萨克”没有拦下送葬队伍,而是埋伏在路边,当队伍走到市中心,为了让布拉多克工人得到“美式”教训,州警如狼似虎地冲向人群,挥舞棍棒,把游行者打得四散奔逃。
  类似的无耻袭击不是一两次,而是几十次。让卡辛西牧师讲讲他的亲身经历吧:

1919年9月27日 宾夕法尼亚州 布拉多克

致威廉·福斯特
 匹兹堡,宾夕法尼亚州
尊敬的先生:
  州警无耻地否认曾粗暴袭击布拉多克的平民,于是我给宾夕法尼亚州长发了一份电报,提了州警有辱“使命”的两件轶事。
  上礼拜一上午十点,我的会众离开教堂时,在上帝之殿的台阶上,突然遭到警察袭击,被这帮恶棍的铁蹄冲散。在赶人的时候,愤恨和嗜血让这帮人冲昏了头,周围三千名壮汉怨怒的力量,这无形的磁力,进一步刺激了他们。一个人在当时的场面下,定会感到十分无助,被某种无情的力量推动,对州里的“哥萨克”涌出切齿的愤怒。
  尽管如此,被袭击的人们表现出了最惊人的克制。他们继续前进,低着头咬紧牙关,表现出顺从。哦,这是何等伟大,何等壮观。他们,魁梧的筋肉结实的巨人们,走上了回程的路……只是思索,认真思索着。哦,只要有人使个眼色,马和人的血就将溅在一起。
  但这没有发生。我们要赢得罢工,要赢得公众的信任。
  礼拜二下午,一年级的孩子要上学校。孩子们正在校园门口,等待铃声进校门。“哥萨克”不期而至,看到无辜的小家伙们站在校舍台阶上,父母就在街道对面。这是个多么好的机会,可以激起这些“蛮人”的怒火。朝孩子们冲锋,必能引得工人前来攻击。
  他们就这么干了。但“蛮人”面对如此的考验,还是没有亮出刀子,从残忍的马蹄下把孩子救出来。
  福斯特先生,我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你。你在指控警察时,可以提及我的名字。

真诚祝好,卡辛西牧师

圣弗雷泽416号,布拉多克,宾夕法尼亚州


“哥萨克”在行动
  1919年9月23日,宾夕法尼亚州霍姆斯特德,对鲁道夫·德雷塞尔(Rudolph Dressel)的无端而残忍的攻击。


  斯普鲁尔州长毫不理会卡辛西牧师的抗议,也没回应毛雷尔的一封长信——信中提到了令人震惊的暴行,附上作了宣誓的证词——相反,州长公开支持州警,简直赞不绝口。
  州警有一样惯用的伎俩:在侨民区巡逻,强迫碰巧经过的路人进入眼前的房子,不管这个人是否住在里面。请看下面两份典型的口供,描述了这种卑劣行径。

宾夕法尼亚州
阿勒格尼县
  约翰·伯德纳依法宣誓后,开始陈词:当事人住在宾夕法尼亚州霍姆斯特德的黄金路542号。1919年9月23日星期二下午2点左右,当事人前往宾夕法尼亚州霍姆斯特德第五大道看望表弟,离开表弟家时,在街上被一名州警搭话。这位州警命令他走入某间房子。当事人并不住在这里,而这位警官表示:“管你住不住里面,给我进去。”畏于暴力,他走进了这间房子。这间房和他表弟的房子只隔了两扇门。过了一会,他走出这间房子,同一位州警又回来,命令他掉头进屋。当事人再次表示这不是他的房子,州警就逮捕了他,带往霍姆斯特德警察局,在警局听证会上,镇长对他罚款9美元65美分。

约翰·伯德纳

亲见宣誓与签名
1919年10月1日
 公证人考夫曼

  以下是伯德纳被赶入的房子里发生的事情:

宾夕法尼亚州
阿勒格尼县
  史蒂夫·杜达什依法宣誓后,开始陈词:当事人住在宾夕法尼亚州,霍姆斯特德第五大道541号,1919年9月23日星期二下午,他的妻子玛丽·杜达什受到惊吓、严重烫伤,因一名州警强迫约翰·伯德纳进入当事人与他妻子玛丽·杜达什的家中。当事人表示,他的妻子受到州警的恐吓后,伤势严重,身体十分虚弱。几天后,即1919年9月28日,当事人的妻子诞下一子。由于州警以恐吓的方式强迫约翰·伯德纳进入当事人与他妻子玛丽·杜达什的家中,玛丽·杜达什已病入膏肓、神经衰弱,仍处于上述行为的精神冲击中。

史蒂夫·杜达什

亲见宣誓与签名
1919年10月1日
 公证人考夫曼

  州警在执行恐吓任务时,先是把马骑到人行道上,便于踩踏行人。听着不可思议,州警居然纵马冲入商店和沿街住宅。想象一下,一家吓坏的侨民工人,看到一个警察骑着高头大马闯进自家厨房,有多害怕。这些马是训练有素的。1919年9月26日,一家报纸在新闻报道上说:

  宾夕法尼亚州警的马受过了训练,当有人挡住去路,它们不会像普通马一样,自然地转过身去,而是迎着面前的人踏过去。利兹是一匹漂亮的黑色母马,骑警约翰·索普骑着它在霍姆斯特德街头,用它的牙齿和蹄子执行公务。有时,主人会下马,让马用强壮的下颌咬住一位罢工者,自己甩开双腿追赶其他人。

  如果有人觉得言过其实,请看下面这份证词吧:

1919年10月3日 宾夕法尼亚州 巴特勒

本人雅各布·萨祖塔
 贝西莫大街21号
  宾夕法尼亚州林多拉
  1913年9月以来,我在标钢汽车公司当工人。大约在1916年10月,我当上了装配部门的汽车装配工。1919年2月,我当上轮轴工,一直干到1919年8月6日(钢铁大罢工开始的日子)。
  8月25日,我领完工资后,在街上瞅一家商店的橱窗,52号州警骑马靠近我,马踩了我的左脚。52号州警命令我走开,但马踩着我的脚,我走不了。然后他用棍子打我的头,我的脑袋左边开了一道口子,让医生缝了三针。他用棍子打了我之后,还骑着马追我。

雅各布·萨祖塔

亲见宣誓与签名
1919年10月3日
 公证人切菲里

  我们从全国委员会手上的几百份证词中,挑出了几篇,足以反映各地的普遍情况:

宾夕法尼亚州 克莱尔顿

  约翰·多班、安迪·尼斯基、麦克·胡达克沿街回家时,州警上前逮捕了三人,还在麦克·胡达克的头上打了十下。他们关了三天。工会保释了他们,每人交了一千美元。


1919年10月3日 宾夕法尼亚州 巴特勒

本人詹姆斯·托洛克
 小店主
  标准大道103号
   林多拉,宾夕法尼亚州
  大约在1919年8月15日,我看到州警在追一个瘸子,他跑得没有马快,被撞倒了。马用头撞他的背,把他撞倒在地。后来,有三人到我店里买东西。州警骑马冲进来,把他们赶回家。一人停下,说:“我要去商店。”然后骑警说:“滚开,小婊子养的,上来就干掉你”。然后又开始追他们。这些人跑回家,不敢来商店了。

詹姆斯·托洛克

亲见宣誓与签名
1919年10月3日
 公证人佩弗


宾夕法尼亚州 霍姆斯特德

  ……两名州警强行闯入位于宾夕法尼亚州,霍姆斯特德第三大道327号当事人特拉钦·严琴科的家中,对正在睡觉的他拳打脚踢,不给任何说法,强行把人带走。他们不让当事人穿衣服,把他半裸地从家中拖到车上,且违背他的意愿,带至霍姆斯特德警局……罚款15.10美元。

特拉钦·严琴科



宾夕法尼亚州 莫内森

  ……怀孕八个月的孔切塔·柯恰拉同妹妹上街买东西。两名州警粗暴地命令她们回家,但她俩走不快。州警就尾随其后,逼着她们进入本证词证人的房子。州警闯进房子,用棍子打证人(房主)的头,抓住她的头发,从厨房拉出来,强迫上了囚车,带至镇上监狱……
公证人亨利·福萨里尼
1919年10月11日


宾夕法尼亚州 纽卡斯尔

约翰·辛佩尔
 莫里斯大街1711号
  纽卡斯尔
  9月22日下午5点30分左右,辛佩尔先生正往位于莫拉维亚街的家走去。听到枪声,他在街上停下,瞬间中了三发子弹,一颗射穿了腿,一颗打断手指,第三颗从背后射入,从腹部穿出。这些子弹是从卡内基钢铁公司厂门里射出的。辛佩尔先生认为,那是机关枪的声音,因为枪声接连不断。他倒在地上,躺了大约十分钟,这才被一个年轻的男孩抱起……他现在完全残废了,时年四十八岁,有一妻一子……

诺灵顿书记



宾夕法尼亚州 法雷尔

……本地有四人被杀,一人是在公寓的争吵中被杀,另外三人都被“哥萨克”杀死。六七人受伤,其中一位是妇女。她在去肉铺的路上,被“哥萨克”从背后开枪击中……

科茨书记


  类似的案例还有几百个。钢铁罢工中有数十人被杀害,死者都是工人一方的。数百人受重伤,数千人被无理关押。对此,州警罪责难逃。州警在西宾夕法尼亚的活动,无异于恐怖统治。可要把他们定罪是非常困难的。无论多么卑劣的暴行,只要钢铁托拉斯扬起鞭子,地方当局和高等公民就会放出如潮的证词“洗白”罪行,就算少数够胆站出来的工人作证,也没人理会。下面这件事又该如何看待呢?
  在调查罢工的参议院委员会面前,龚帕斯作证说,几年前在宾夕法尼亚州莫内森的一次组织活动中,劳联组织者杰斐逊·皮尔斯(Jefferson D. Pierce)被钢铁托拉斯的暴徒殴打,重伤不治。龚帕斯说的是事实。但第二天,加里向同一个委员会作证时,出示了皮尔斯儿子的宣誓证词,部分如下:

  我父亲在宾夕法尼亚州莫内森受伤的那一晚,我跟他在一起。我想强调一点,他的伤不是由任何与美国钢铁公司有关的人造成的。相反,是一个外来的世界产业工人联盟的人干的,此人被派来制造麻烦,因为世界产业工人联盟当时要搞组织。我想再次强调,本人反对龚帕斯先生的说法,我父亲的伤不是由美国钢铁公司相关人员造成的。

  在接受询问时,加里还说漏嘴,说皮尔斯在马萨诸塞州伍斯特的美国钢铁公司的子公司——美国钢铁与线材公司里当工人。
  幸好,在钢铁罢工中,有人拍下了州警施暴的证据,钢铁托拉斯最好的讼棍也无法狡辩。照片上是州警蓄意袭击德雷塞尔先生的画面。德雷塞尔是宾夕法尼亚州霍姆斯特德的迪克森街532号(侨民区)的旅店老板。我引用了他的证词:

  本人鲁道夫·德雷塞尔住在上述地址,自愿作出这一声明,没有受任何人指使。9月23日,我正站在旅店门口,我的朋友阿道夫·库恩蒙德为了私事来拜访我。当我和朋友像照片中那样站在一起时,在霍姆斯特德执勤的一名州警从迪克森街骑马过来,他在街上骑来骑去几趟之后,故意在我面前停下,要求我走起来。我没反应过来,就被州警打了。(从照片上可以清楚地看出这名警察的态度,他正拿棍子在威胁我。)
  我跟朋友跑到店里,几分钟后我的朋友从门口往外看了一眼。警察立即对他提出指控,由于骑马没法进店,他下了马,走进我的店里。
  朋友刚才看到我被打,吓坏了,躲进了店里的一间房。州警带着一名同事走进房间,不给任何理由和说法,打了我的朋友,逮捕了他。我出席了镇长麦奎尔主持的听证会,那名警察没有提供证词,他压根儿不在场。镇长先生问我朋友为什么被逮捕,朋友就提到了我,因为朋友也摸不着头脑。镇长马上吆喝:“我没工夫听你的证人。”我朋友被罚款10美元,交了25美元,找回了15.45美元。

  州警平白无故派驻平静的钢铁镇,唯一目的就是威吓罢工者。10月6日,布拉多克的地方议会发生了下面这件轶事:

  维罗斯基(县警探兼议员):主席先生,本镇的公民想知道,是谁把州警招来布拉多克,驻扎下来的。他们疏忽职守,在大街上巡逻,还一直带着武器。
  霍尔茨曼(议会主席):我肯定不知道是谁叫他们进城的,我要是镇长,肯定会弄清楚,因为这个地方不想要,也不需要州警。
  维罗斯基:好吧,那么镇长先生可能有些眉目。
  卡拉汉(镇长):这个问题也叫我吃惊,我一点都不清楚是谁下令州警来的。

  州警来之前,布拉多克一切都好。然后麻烦接踵而至。每个地方都是这样。这帮人的到来,总是意味着“出现暴动”,以及对罢工者的大肆殴打、射杀、监禁。
  人们对州警的勇敢和效率交口称赞,因为区区几百州警,零星部署在几十个镇,搞定了成千上万的罢工者。但这份荣誉他们可担不起。镇压罢工者的武装力量中,他们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撮。比方说,一座钢铁城镇在罢工期间,通常有几十名州警,配上三四千治安队员、公司私兵等等。后几类持枪歹徒才是镇压力量的主体,州警不过充当别动队,干的是脏活儿——骚扰敌人,在街上和居民家中肃清罢工者,以此破坏罢工。他们台上走秀,而公司的打手藏在幕后。
  州警为非作歹时,无所忌惮,因为背后有庞大的武装团伙,只要工人胆敢反抗,就赶来给州警助阵。另外,州警知道自己权力无边,做过头也没事,因为州里的最高长官——更不用说地方法院和各级当局——都是大靠山。他们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只要事关工人权利。州警很明白,工会领导人不让罢工者报复。州警很少在劫掠中受伤,但偶尔会把受害者逼到绝境,殃及自身。
  比方说,宾夕法尼亚州的法雷尔发生了一场战斗,造成两名罢工者死亡,十几人重伤。几天后,那里的分会书记科茨前往俄亥俄州开会,在路上,乘坐的卡车翻倒了,他失去了意识。科茨在沙伦的一家医院醒来,旁边的床位是六个“哥萨克”,他们曾在法雷尔挑起了暴动,然后受了伤。公众对他们的伤势一无所知。隐瞒这些事实,显然是为了保持“哥萨克”“不可战胜”的名声。但作为报复,他们会“扳回一分”,伤害和激怒更多的工人。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如果有一天,在我国的劳资纠纷中,州警不再蓄意恐吓挑起工人的骚乱,那倒是怪事。但工会可不会老是像钢铁罢工中那样,有本事在粗暴的挑衅面前,始终让工人保持克制。
  “哥萨克”威吓宾州的钢铁城镇时,与他们狼狈为奸的,是没那么在行,但同样歹毒的公司私兵、枪手、治安队之流,其中许多是退伍军人,穿着军装镇压罢工。除了一些值得尊敬的人,市镇警察也好不到哪儿去。治安法官毫无例外在背后助纣为虐。说白了,西宾州的所有“法律和秩序”力量,无论是官方还是非官方的,都和无数的国家机器一样,在为它们的主子——钢铁托拉斯的利益效劳。
  许多武装分子是杀人不眨眼的罪犯,从大城市的阴沟洞里搜罗出来的流氓渣滓,这些人用大老板加里的“企业精神”粉碎了真正的美国精神。他们趁着罢工浑水摸鱼,仗着手上的权力大肆偷抢,无恶不作。他们穿着美国军服,带着治安队的徽章,甚至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打劫罢工者。敢于抗议的人,不被打一顿关起来,再以“扰乱秩序”的罪名罚款,就算走运了。罢工委员会有许多类似的记录。更糟糕的是,不止一名罢工者在牢里被抢过财物。工人被关进去之后,随身的自由公债和现金经常不翼而飞。丢掉手表、刀子等物品,也是常有的事。
  搞罢工纠察就别想了,虽然与罢工者被剥夺的各类自由一样,按照宾夕法尼亚州的法律和法院判决,纠察在理论上是允许的。敢这么做的罢工者一般先挨顿毒打,再抓起来。甚至事实上剥夺了罢工权。当时的惯例是,没有逮捕令的情况下,几名市镇警察和公司私兵闯入某人家里,勒令他回去上班。要是工人拒绝,就抓起来,以“扰乱秩序”的罪名罚款25至100美元。接着,要是他答应当工贼,就把钱还给他。这种事不止一次,而是几十、上百次上演。这种事儿遍地都是。在莫内森,州警和各类“治安官”经常在厂门口围捕罢工者。同意回去上工的人没事,其他人关起来。许多人关在没有灯光的旧楼里过夜,不时受到威胁——如果不当工贼,明天一早就要绞死。这是很能唬人的,因为罢工者大都是侨民,对自己的合法权利所知甚少,他们有理由觉得,州警和武装暴徒什么事都干得出。匹兹堡的警局法庭询问最多的问题是“你在上班吗?”能证明自己是工贼的人,当庭释放。承认自己在罢工的人,审都不用审,直接就判有罪。在此地,工贼是守法公民,罢工者是罪犯[4]
  法院在罢工者伸张正义的路上,布下了重重障碍。在一些镇上,就算工人找得到律师,上了法庭也得不到任何礼遇。辩方的提问权利被剥夺,得不到必要的上诉文件。有时候,还强制他们离开法庭。罗(Roe)律师在麦基史波特被捕,因为他在一个私人场所与十几名罢工者商谈。罢工者要交更多的保释金,因微不足道的指控而被可耻地罚款,要辩驳这些指控,又往往会被剥夺传唤证人的权利。下面引用国际木工工会前主席J.G.布朗(J. G. Brown)的报告,他曾是匹兹堡地区的总组织者,后来担任全国委员会法律事务负责人,这份报告将说明这一情况及其中某些原因:

  ……第二天发生了罢工。监狱里塞满了被捕的罢工者。匹兹堡的苏豪区尤其如此,那里是国家管道公司和琼斯与劳克林公司的入口处。下午,两名在那一带街上走动的组织者被投进监狱,被指控为“可疑人员”,还不能交保释金。我们得到的说法是,只有警察局长才有权决定保释。可我们找不到他人。说实话,两人被捕的消息上了报,外边才得知这回事。他俩无法联系朋友或律师。最后,布伦南律师找到警察局长,为两人办理了保释。
  工人决定行使纠察权——这是州法律允许的——挑选了一队人,选出了队长,驻扎在苏豪的工厂门口。工人刚到那里,就被送进了监狱。监狱里早已人满为患。许多人被控“扰乱秩序”。一些人被警告“再不回头没好果子吃”,还给所有人都放了话:“赶紧回去上班”。
  在苏豪区,许多妇女和年轻女孩都是警察暴行的受害者。那一块只有市镇警察,州警一般不冒头。出人意料的是,苏豪区警察的野蛮程度毫不逊色。匹兹堡劳工委员会试图让市议会展开调查,但无济于事。
  罢工平息后不久,匹兹堡的报纸刊登了一则新闻,说是国家管道公司“慰劳”苏豪区的市镇警察每人一百五十美元。琼斯与劳克林公司也给了某个数。或许这能解释,为什么这个地区的司法制度瞎成这个样子。
  莫农加希拉河的另一边,琼斯与劳克林公司拥有大片厂房,当地的警察同样糟糕,警察局长甚至更坏。这位局长是当地的老大。匹兹堡的报纸说道,警察局长彼得·沃尔什已经申请从匹兹堡警队领半薪退休,接受了琼斯与克劳林公司的工厂警备队长一职。据报道,他的退休金每年有一千八百美元。人们普遍认为,沃尔什新职位的年薪要达到五千美元……中央劳工代表会正尽力调查此事,但成功的希望很渺茫。

  工人派出一个委员会,要求匹兹堡市长巴布科克调查此事,这位可敬的绅士拒绝了。他承认,钢铁公司的做法不妥。这些钱应该交给养老基金,而不是给少数人。但既来之则安之,声张此事对匹兹堡的名声没好处。市长说,为了防止腐败,他会禁止工会犒劳警察和钢铁区的公职人员。
  压制言论和集会自由;纠集州警和庞大的非法武装;收买与恐吓市、县、州、联邦官员与警察;法庭的闹剧——一切皆是镇压钢铁工人罢工的手段,为使劳动过度、收入过低的劳苦大众深陷奴役的泥潭。而这些滔天罪行假借的,正是勇武美国精神的名义。




[1] 阿尔伯特·西德尼·伯尔森(Albert Sidney Burleson,1863年6月7日——1937年11月24日),出身于美国南方种植园主家庭。早年参加了民主党,在党内是保守派。1899—1913年任众议院议员。1913—1921年任邮政部长,在任期间采取专制措施,强行解散了南方黑人邮政工会。一战爆发后大力推行《间谍法》,猛烈打压左翼刊物。1921年退休。——中译者注

[2] 美国退伍军人协会(American Legion),简称“美国军团”,是美国的一个退伍军人组织,1919年11月11日在巴黎成立。成立之初即标榜反共,并于成立当天屠杀了世界产业工人联合会总部成员。20年代起鼓吹“美国主义”,同法西斯主义联系密切。1933年以后其反共行径有所收敛,转而积极为退伍军人谋取利益。二战后支持麦卡锡主义,积极参与反苏外交活动,同时也反对反犹主义。60年代支持越南战争,并主张支援阿富汗和中美洲的反共势力。1990年支持海湾战争。1999年公开反对南联盟战争。2003年支持伊拉克战争。——中译者注

[3] 我从郊区去上海市区时,也会说“去上海”。——中译者注

[4] 突然想到,这阵子在看美剧《火线》(The Wire),才知道审判、法庭、指控、治安法官这些词,在美国是什么概念。这部剧的节奏很慢,表面上讲警匪故事,实则是社会改良的写实。尤其第一季的十一集,绝了。——中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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