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福斯特 -> 钢铁大罢工及其教训(1920)

九.争取和解


  全国产业大会——参议院委员会——“革命书籍”——马戈利斯案——世界教派间联合运动


  10月6日,全国产业大会在华盛顿召开。会议由威尔逊总统召集,旨在解决国内工人面临的困难。总统曾要求工人推迟罢工,等待大会的决议。这是一场三方会议,资本、劳工、公众人物都有代表出席。当然,会议没有强制效力。议程规定,不仅是程序上的问题,所有采取的行动都要得到三方的认可。各方以与会成员的多数意见为准。
  会议在紧张局面下召开。钢铁业几近瘫痪,矿工也要发动全国总罢工,铁路工人怒火正炽。各大重要产业的工人都要求改善条件。资本和工人前所未有地针锋相对。两方似乎决心一战。资本渴望报复,想把工人从战时赢得的有利地位上赶走,而工人决心捍卫拥有的一切,争取更多收入,抵消飞涨的生活成本。美国正行走在一场“产业战争”的边缘。
  从一开始,会议的试金石,即衡量其决心的标准,就是钢铁罢工。显然,对于钢铁罢工的态度将决定会议的基本方针。与会各方都感受到了这一点,尽管有人不乐意。塞缪尔·龚帕斯带队的劳工代表团,根据全国钢铁工人组织委员会的事先安排,提出了以下决议,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鉴于美国钢铁业目前的全国性罢工,不仅影响到直接的参与者,还扰乱了整个产业生活中,雇主和雇员之间的关系,并且
  鉴于本次会议是为缓和产业矛盾,使雇主和雇员之间建立更好关系之故,并且
  鉴于有组织的工人表达了真诚合理的愿望,亟盼有助于大会立即解决悬而未决的重大产业冲突,因此
  决议:与会各方各选出两人,由这六人组成一个委员会,把钢铁业雇主与雇员的现有分歧,交由委员会裁决。在这一委员会得出结论之前,本会议要求相关工人返回工作岗位,雇主一并安排他们恢复原职。

  这项决议引起了反动老板的强烈反对,以加里为首(讽刺的是,加里作为“公众人物”的代表与小约翰·洛克菲勒一同出席)的一伙人,坚持要求会议无视钢铁罢工的情况。按照他们的说法,会议目的不是解决现有的争端,而是制订原则和方案,便于今后防止类似争端。最后,工会代表们看到,如果坚持这份决议,会议肯定不欢而散,便暂时搁置了它,提交了以下内容:

  应一视同仁,承认雇佣劳动者有权组织起来,进行集体谈判,能够提出自己的代表,与雇主就工资、工时、劳动关系及状况进行谈判和协商。

  这样一个温和的建议,在任何国家的类似会议上,都不会受到严肃的反对。放在欧洲的话,这个提议甚至过于保守了。以英国为例,不列颠产业大会最近通过了如下决议:

  雇主与劳动大众之间的谈判基础,正如国内主要行业的现状,应是一方面接受雇主的组织,另一方面接受工会为劳工的组织,全权代表成员发言与行动。

  而我们边上的加拿大,几个月前就有了这种进步的理念:

  一言蔽之,任何雇主不得再剥夺员工的组织权。既然雇主们宣称自己有组织权,工人也不否认这一组织权,那么,雇主没有理由不承认员工拥有同样的权利。不仅应该给予雇员组织权,眼光长远的雇主也会承认这一组织,并在所有涉及员工利益的问题上,与被公平选为全体员工正式代表的这一组织进行协商。

  但加里一伙人根本不在乎美国的声誉。美国还是不是一个进步、热爱自由的国家,那帮人无所谓。他们有自己的特权,打算不惜一切代价行使特权。他们能随心所欲组织起来,挑选代表,却仗着自己的经济力量,剥夺了工人的权利。因此,他们否决了工人的集体谈判权,同时也否决了解决钢铁罢工的提议。老板们坚持自己的绝对统治。
  这样大会是开不下去的。会议不肯面对钢铁罢工的重大问题,表明它既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解决产业冲突。工人被公然剥夺了基本的组织权,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因此,工人代表采取了唯一正直的做法:退出大会,让这场无意义的闹剧见鬼去。龚帕斯在最后的发言中说道:

  先生们,我已经在这次会议上退而再退。而你们已经通过行动——老板集团的行动——把我们逐出了这场会议。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非常遗憾,我们无法问心无愧地在这里多待一刻。我们对工人们,以及靠他们养活的人负有责任,必须履行自己的义务。

  就这样,要求钢铁工人寄予厚望的会议,不光彩地结束了。即使工人有强大的组织,产业完全停摆了,他们还是不肯让步。那么,如果罢工在当时推迟了,情况会如何呢?工人队伍将惨遭重创,一半的人自发罢工,另一半满不情愿地开工——他们是无助的,想罢工都不成,任由老板摆布。如果有人觉得,老板不会在会议上给钢铁工人致命一击,那他真是个乐观主义者。钢铁罢工是一场正直的战斗,是工人的光荣失败。它的负面影响很快就会消失。但是,如果为了命运多舛的产业大会而推迟罢工,那会是一场沉痛的灾难,工人的事业要受到不可弥补的损害。
  9月23日,在罢工的白热化阶段,参议院通过一项议程,指示教育与劳工委员会调查钢铁罢工,尽快向参议院提交报告。因此,教育与劳工委员会在华盛顿和匹兹堡举行了会议,听取了一百名多证人的证词。它的主要成员有参议员凯尼恩[1](委员会主席)、麦凯勒[2]、沃尔什[3](马萨诸塞州)、斯特林[4]、菲普斯[5]
  萨缪尔·龚帕斯、约翰·菲茨帕特里克、M.F.泰伊等许多组织者和罢工者代表工人做了证,不厌其烦地说明了工人的诉求。代表钢铁公司的人,照旧是那帮工贼和公司高管、老奸巨猾的市政官员和钢铁镇商人。头号证人是加里,他老人家给钢铁业树了个典型。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一个莽撞的小角色,“独立公司”的人都没有向委员会申辩。他们对主子——美国钢铁公司唯命是从。
  加里先生是一个很好的证人。对加里来说,像贝尔那样鼓吹“天赋权利”,或是学范德比尔特咒骂“去他奶奶的公众”[6],都是虚张声势,太落伍了。加里用的是“摩登”办法——大肆误导和欺骗公众,以掩盖对工人的铁拳。他老练圆滑、彬彬有礼、能说会道,还是个爱国者。他把钢铁业描绘成产业天堂,把美国钢铁公司说成慈善机构,甚至说自己怀抱革新志向,领导着工会运动。
  加里先生在听证会上,又阐述了自己对“开门制度”、工会由少数人统治等等的奇思妙想,书中已经讨论过许多,不必再谈。我们提到加里的证词,只为说明范尼·塞琳思夫人之死的真相,而他是那样急于为钢铁托拉斯洗脱罪名。
  范尼·塞琳思夫人是美国矿工联合会的组织者,在阿勒格尼河沿岸以反工会而臭名昭著的“黑谷区”活动。她是一位能干的演说者,拥有无尽的勇气、精力、激情和理想主义。她也是干练的工人。在她的努力下,这一艰苦地区成千上万的矿工和杂工都组织起来了。当地工人运动的精神之高涨、进展之巨大,在宾夕法尼亚首屈一指,而她又是当地工人运动的主心骨。当钢铁工人运动开始时,塞琳思夫人全身心投入其中,不遗余力地开展工作。要说美国钢铁公司在范德格里夫、里奇堡、新肯辛顿的大工厂,以及所谓“独立”的阿勒格尼与西潘恩钢铁公司在布拉肯里奇的工厂,这些厂里都建起了工会,没有人比她的贡献更大。她在运动中的成果,比任何一位组织者都要突出。
  塞琳思夫人为劳苦大众所做的出色工作,令蒙昧的黑谷区老板们痛恨不已,公开威胁要“做掉”她。1919年8月26日,机会来了,她遭到最冷血、最卑怯的谋杀。
  当时,阿勒格尼煤炭与焦炭公司的矿工正在西纳特罗纳罢工。矿场位于阿勒格尼钢铁公司的厂区,为炼钢提供燃料。一切井然有序。突然,十几名醉醺醺的治安队员赶来对付罢工,在一名矿场经理的带领下,突然冲向纠察线,边跑边开枪。约瑟夫·斯特热列茨基(Joseph Strzelecki)中枪倒地,受了致命伤。旁边的塞琳思夫人立马冲上前,把一些孩子带离险境,然后返回现场,恳求还在用棍棒殴打地上的斯特热列茨基的治安队,不要把人打死了。9月20日的芝加哥《新多数派》报道了当时的情况:

  ——,矿上的人夺过一根棍子,把那女人一棍打翻。
  那里不是公司的领地。那个地方,正好是在塞琳思夫人一位友人的篱笆外面。
  她站起来,拖着身子朝门口走去。
  ——大喊:“杀了那个——!”
  开了三枪,枪枪命中。
  她倒在地上,——喊道:“给她补一枪!”
  治安队员——站在一动不动的尸体边上,枪口朝下,目不斜视,对着不会动弹的尸体开枪。
  一辆待命的卡车很快开了过来,老矿工的尸体被扔了上去。塞琳思夫人被抓着脚后跟拖上卡车。在她被扔到车上之前,一名治安队员抄起棍子,在一众男女老少的眼前,把她的头骨打碎了。人们在持枪者的面前,只好无力地沉默着。那个治安队员捡起女帽,戴在头上,跳了个舞步,然后对人群说:“现在我是塞琳思夫人了。”

  高贵的范尼·塞琳思就这样死去了:被所谓的“治安官”从背后射杀。她享年四十九岁,是一位祖母,也是一位母亲,而她的儿子为了“给民主保驾护航”牺牲在了法国。
  许多人目睹了这场骇人的谋杀。在报纸上,众多讲坛上,都公开提到了凶手的名字。然而,没有人为这一罪行受到惩罚。证人被偷偷赶走,要么受到恐吓,闭上了嘴。照钢铁托拉斯的作风,这件事被掩盖了。几名治安队员被捕,但很快放出来了,交的保释金要比因纠察被捕的罢工者还少。后来,这些人都无罪开释了。
  塞琳思夫人在罢工的节骨眼遇害,让大家深为痛苦。不论如何,每位钢铁工人都认为,这名勇于献身的夫人是自身事业的殉道者。

1919年8月26日,工会组织者范妮·塞琳思夫人
在宾夕法尼亚州西纳特罗纳被钢铁托拉斯的枪手杀害。


  11月8日,参议院听证会结束后,公开了报告。这份报告混杂了进步与反动。在某些方面,尤其是承认工人的集体谈判权和八小时工作制方面,它是公正的,符合实情,尽管讲得很含糊。但在其它方面,它对工人的事业不公正,甚至非常荒唐。首先,它把未能推迟罢工的全部责任推给了工会,完全无视这一明确的事实:钢铁公司疯狂地开除工人,工会再不罢工就会被消灭。此外,报告完全无视了工人饱含苦痛的申诉:他们因加入工会而被解雇。加里矢口否认,还说什么委员会关心的问题显然已经解决了,而有几十个工人作了证(必要的话还能找出几千个):他完全在扯谎。钢铁托拉斯的其它暴行,如压制言论与集会自由等,都一笔带过。而他空口无凭的住房和员工福利等美德,却备受赞誉。
  没有哪里的工人受老板的野蛮掠夺和剥削,比钢铁业更甚了。最近在布鲁克林会议上,全国战时劳动委员会的前主席巴塞尔·曼利(Basil Manly)指出钢铁业攫取暴利,引用财政部报告第367页,表明一家钢铁公司在1917年以5000美元的资本“挣得”14,549,952美元,利润率为290,999%。由于报告有意略去细节,我们无法了解是哪家公司,以及它是怎么大发横财的。在同一页上,另有一家利润率为20,180%的钢铁公司。谈到钢铁公司的报表时,曼利先生提到,这些报表乱七八糟,外人根本摸不着头脑:

  因此,我无法根据财政部的数字给出钢铁公司的纯利润,但根据公司的报告,我可以说,1916年和1917年这两年,钢铁公司的纯利润,偿付了债券利息,扣除了军用特种设备的各项费用后,达到了888,931,511美元。这比钢铁公司的总资本(868,583,600美元)还多两千万美元。换句话说,在1916年和1917年,钢铁公司的每一美元资本都能得到相对应的利润。应当记住,当钢铁公司成立时,总价五亿美元的普通股只不过徒有虚名。

  其它钢铁公司也差不多,甚至捞得更狠。杰特·劳克(W. Jett Lauck)代表铁路工人向美国铁路劳工委员会提交的数字(1920年5月19日A.P.快讯)表明,1916—18年间,伯利恒钢铁公司“挣得”年均2900万美元的利润,六倍于战前的平均利润。1916年,公司的利润达到了资本的146%。我们在约翰斯顿的“老朋友”坎布里亚钢铁公司在1916—17年间,以4500万美元的资本取得5000万美元的利润。而卡拉瓦纳钢铁、共和钢铁、科罗拉多燃料与钢铁、琼斯与劳克斯、坩埚公司等等,都取得了类似的成绩。
  无用的、不事生产的人能轻易把数百万收入囊中,而真正把这个产业开动起来的广大工人,只有每小时42至48美分的微薄工资。罢工前一年,生活成本飞涨,但工人的工资却原地踏步。然而,参议院委员会的眼里没有工人的诉求,看不到一点不公正。报告第10页有一句惊人的声明:“工资问题不在讨论范围内。”42美分的时薪,都不够给这些自鸣得意、衣食无忧的先生抽根雪茄。而他们的结论却是,这点钱够钢铁工人养家糊口了。
  当然了,提高工资是罢工者的主要要求,尽管参议院委员会并不了解这一点[7]。钢铁工人非常需要钱。不过,罢工还没有结束时,美国钢铁公司就给非技术工人涨了10%的工资(不久后,独立公司也是如此),还答应对自己大肆鼓吹的少数高薪人员 “适当(向下)调整工资”。
  钢铁托拉斯破坏罢工的一个策略,就是把它描绘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扑灭的“革命”火苗,让罢工失去公众的同情。在当时,公众舆论非常反感一切带有激进色彩的事物,反动报纸抹黑钢铁罢工是很容易的,毕竟它们早就东拉西扯地诽谤过矿工和铁路工人的运动了。报纸经常用来攻击钢铁罢工的武器是一本几乎被遗忘的小册子《工团主义》(Syndicalism),是厄尔·C·福特(Earl C. Ford)同我在八年前写的。
  在整场听证会期间,参议员们都偏听偏信钢铁托拉斯的说辞,要知道参议院委员会的五人中,一人是钢铁大亨,三人是典型的右翼保守分子。他们对“革命书籍”大做文章,故意让报纸炒作。委员会把我传了去,一脸凶相命我解释书的内容。我回答说,钢铁工人运动是严格按照工会原则进行的,受全国委员会监督,而这一委员会的成员为二十四家国际工会的主席。作为全国委员会的书记,我必须在他们和几十位组织者——更不要说劳联高层——的密切监督下工作。这帮工会活动家很喜欢刺探和打压队伍中的出头鸟和不听话的刺头,但也没从我这儿挑出毛病。过去一年中,钢铁公司和司法部门的密探和线人一直在追查我,同样找不出我在运动中说过哪句话,做过哪件事,写过哪行字是违反工会规定的。我辩解道,我的个人想法并不重要,因为这与组织工作或罢工并无关系。
  然而,全国都在搜查激进分子,参议员一伙也嗅到了血腥味。他们要一查到底,坚持要我对雇佣劳动、国家、道德、爱国主义、婚姻等问题发表意见。为了保护受罢工影响的两百万男女老少的利益,最终我表示,如果把无良媒体(它们必然会歪曲我的话)赶出现场,我乐意向参议员们坦白我对任何问题的看法。但就连这么一点小小的公正,他们都不肯给予钢铁工人及其家人。“秃鹫”报纸想吃工人的肉,而参议员很乐意喂给它,丝毫不理睬我的抗议和预言。我不得不屈服。街上叫卖的新一期报纸,证实了我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我的回答遭到歪曲,让我本人和运动都陷入麻烦。
  然后是马戈利斯一案。我指控它是对钢铁罢工的栽赃陷害。钢铁托拉斯要给自己的说辞——罢工是文明之敌策划的一场绝望的革命政变——找到证据,一本八年前的小册子肯定不够。必须树个靶子,编一套阴谋。因此,参议院委员会让马戈利斯先生当了替罪羊。马戈利斯先生是匹兹堡著名的无政府主义律师,曾作为多个工会的顾问而享有盛名,在“工运界”也交往广泛。参议院委员会选中了他,说他在我的大力支持与合作下,组织了罢工背后的真正力量——世界产业工人联盟[8]、无政府主义者、布尔什维克。
  其实,马戈利斯与组织运动或罢工的政策和活动,没有任何正式或非正式的关系。他跟罢工委员会搭不上半点儿边。在整场运动中,他都没有在钢铁工人的工会会议上发过言。如果说,马戈利斯在一些激进报纸上写过文章,在扬斯敦的俄国工人大会上发过言,公开支持罢工,那完全是他作为同情者的个人行为。马戈利斯在证人席上也毫不掩饰这一点,匹兹堡的每一位工会干部都知道,这才是事实。负责调查的参议员们心里也清楚。但他们想把马戈利斯描画为“大魔头”,想借他的激进名声,为了钢铁托拉斯的利益,给自己苦心经营的阴谋论添油加醋。
  在最终报告中,参议员继续捕风捉影。听证会上也是这样。他们无视关键证词——运动只是工会性质的,而强调工会压根儿不是工会活动。他们把世界产业工会的某个无名小卒说成是强大的罢工领袖,把普通的来往解读成“革命密谋”。他们毫无依据地提出怀疑,给恶毒的报纸留下话柄。
  虽然参议院委员会对公众在罢工中遭受的痛苦,表示了极大的关注,还主张建立一个产业法庭防止此类事件,但参议员们仍未提出任何结束钢铁罢工的办法,看起来他们不担心钢铁罢工进行到底。在一次听证会上,全国委员会主席约翰·菲茨帕特里克同意仲裁,但遭到加里的断然拒绝。加里先生的愿望往往能对参议员产生决定性的影响,所以事情就顺了他的意思。
  1919年10月1—3日,世界教派间运动(Interchurch World Movement)的劳资关系委员会在纽约的宾夕法尼亚酒店召开了全国大会,通过了全面调查钢铁罢工的决议,成为一个颇受关注的公众话题。按照这项决议,劳资关系委员会成立了一个独立的调查委员会,由全国举足轻重的教会人士组成,弗朗西斯·麦康奈尔主教[9](卫理公会)任主席、丹尼尔·波林博士[10](福音派)任副主席、约翰·麦克道尔博士(John McDowell,长老会)、弗雷德·贝内特夫人(Fred Bennett,外国传教士会)、尼古拉斯·范德皮尔博士(Nicholas Van Der Pyl,公理会)、阿尔瓦·泰勒博士(Alva W. Taylor,门徒会)、吉奥·科尔曼先生(Geo. W. Coleman,浸信会)任委员。
  为了让专人处理数据,劳资关系委员会得到了纽约产业调查局的帮助,后者不仅参与调查,还同各大科学机构合作,组织了一支实地调查团队,主要成员有乔治·索尔先生[11]、大卫·萨波斯先生[12]、玛丽安·萨维奇小姐(Marian D. Savage)、玛丽恩·维斯哈特先生(Marion K. Wisehart)、罗伯特·李特尔先生(Robert Littell)。纽约产业调查局的希伯·布兰肯霍恩[13]先生负责实地工作,后任调查委员会书记。这一委员会在匹兹堡、芝加哥等钢铁中心都举行了听证会。
  世界教派间运动自称代表了数百万有组织的美国新教徒,如果所言不虚,那么它在美国是一个极为体面的保守组织。然而,当它踏出调查这一步,踩到钢铁托拉斯的脚趾时,很快发现自己“也是”革命者了。谣言持续不断,广为传播,甚至见诸报纸,说他们的调查员是“布尔什维克”、教派间运动里都是“无政府主义者”。这极大阻碍了调查,尤其是老板这边的求证工作。后来,运动不得不威胁起诉,迫使一个专事造谣的商业机构闭嘴。最后谣言不攻自破了。而工人这一边,调查就相当顺利了。
  调查委员会表现出的科学方法和求实态度——与参议院委员会表现出的敷衍了事、杂乱无章、“讨赤”狂热、对钢铁公司的极度偏袒,形成了鲜明对比——使罢工领导人印象深刻,工会方面就要求调查委员会出面解决罢工问题。按照劳资关系委员会的章程,它有权力这样做。工人代表认为,必须用尽一切手段达成和解,如果强大的教派间运动出一份力,就有希望让加里先生回心转意。
  因此,全国委员会主席约翰·菲茨帕特里克向布兰肯霍恩先生提出了一个解决罢工的方案。但布兰肯霍恩先生认为劳资关系委员会代表的不仅是罢工者,以独立立场展开行动可能更好些,便提交了以下方案,得到了全国委员会采纳:

  一.(劳资关系委员会)代表全体钢铁工人进行调解,包括正在罢工和已经复工的工人。
  二.调解的目的应当是在钢铁业设立新的协议,而不仅仅是结束罢工。
  三.只有在和解的前提下,才能提出结束罢工。

  12月1日,全国钢铁工人组织委员会举行会议,正式通过这一方案。接下来发生的事,记在笔者的一份正式声明中:

  12月5日,劳资关系委员会的麦康奈尔主教、波林博士、麦克道尔博士三人前去拜访加里先生,此行是为了:首先,明确加里是否接受委员会的调解;其次,提出调解方案,要求雇主接受这一方案;最后,下令工人复工,罢工领导人停止动员,由委员会设立一个常驻的调解机构,以便钢铁业的雇主和雇员之间进行商谈。本委员会认为,罢工领导人已经做出了格外让步,雇主若不接受调解方案,必须给出合理说明。
  加里先生彬彬有礼地接待了委员会,在详细盘问之后——加里自称收到“匿名”报告,说委员会里有“布尔什维克”——刚听了委员会方案的第一条,便立即表示拒绝任何的仲裁和调解。因此,委员会没有机会把具体方案告诉他,也没有告诉加里,罢工者决定如何让步。但加里先生非常清楚,接受调解意味着工人将立即复工。
  加里先生的拒绝理由是,任何与罢工工人代表的交易,都等同于接受“关门制度”、苏维埃主义、强行分配财产。加里先生说,如果委员会代表复工人员,那些人并无不满;如果委员会代表未复工人员,那些人是激进的赤色分子,工厂不要他们。他还说,美国钢铁公司绝不谈判。
  本委员会以极大的耐心和坚持,向他提出了调解的可行性。而加里一点都听不进去。
  因此,委员会认为需要另寻他法,向全国委员会提交了以下内容:

  1919年12月6日

  致菲茨帕特里克先生的备忘录:
  世界教派间运动为调查钢铁罢工设立的独立调查委员会于12月2日收到一封标有“机密”的信函,内容关于全国钢铁工人组织委员会的正式行动,由菲茨帕特里克先生和福斯特先生签署。
  12月5日,本委员会与加里先生进行了两个小时的非正式会面,我方提议为钢铁业的劳资关系建立新的基础,结束罢工将有利于双方关系的改善。我方提出担任调解人,代表正在罢工的工人——他们的领导人准备命令工人复工,结束现状——及已经复工但对现状仍然不满的工人,与加里先生交涉。
  加里先生拒绝与教会代表商谈,理由是仍在厂外的(工人)是激进的布尔什维克,工厂不需要他们,他们也不能回厂。
  至于已经复工的工人,加里先生说,工人都很满意,“没有任何问题”。
  调查委员会主席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致以诚意,
 希伯·布兰肯霍恩


  在本书付印时,调查委员会的调查结果和提议尚未公布。
  这是全国委员会试图解决钢铁业冲突的第六次尝试——暂不提联合协会的擅自行事。这些尝试分别是(一)龚帕斯给加里写信,要求安排一场会谈;(二)全国委员会上门找加里,提出了罢工日期;(三)请求威尔逊总统安排一次会面;(四)工会在全国产业大会上提议,要求大会选出一个仲裁委员会;(五)约翰·菲茨帕特里克向参议院委员会作证时,提出仲裁的要求;(六)世界教派间运动的调解。
  但一切都白费力气。加里先生奉行的是古往今来一切暴君的做法:不让我统治,我就毁了它。工会已经尽力,别无选择只好应战。




[1] 威廉·斯夸尔·凯尼恩(William Squire Kenyon,1869年6月10日——1933年9月9日),美国共和党政客。1892—1896年任艾奥瓦州韦伯斯特县检察官。1900—1902年任艾奥瓦州第十一司法区地方法院法官。1904—1908年任艾奥瓦州铁路顾问。1908—1910年任俄亥俄河以北全线铁路总法律顾问。1910—1911年任司法部部长助理。1911—1922年任参议院议员。1922—1933年任第八巡回上诉法院法官。——中译者注

[2] 肯尼思·道格拉斯·麦凯勒(Kenneth Douglas McKellar,1869年1月29日——1957年10月25日),美国民主党政客。1911—1917年任众议院议员。1917—1953年任参议院议员,在任期间于1945—1947年、1949—1953年任临时议长。1953年在连任失败后退出政坛。——中译者注

[3] 托马斯·詹姆斯·沃尔什(Thomas James Walsh,1859年6月12日——1933年3月2日),美国民主党政客,1913—1933年任参议院议员。1933年被富兰克林·罗斯福提名为司法部长,3月2日在乘火车赴罗斯福总统就职典礼途中中毒身亡,多认为是被新婚妻子毒死的。——中译者注

[4] 托马斯·斯特林(Thomas Sterling,1851年2月21日——1930年8月26日),美国共和党政客。1875—1877年任伊利诺伊州贝门特学校校长。1880—1881年任伊利诺伊州斯普林菲尔德市检察官。1886—1888年任南达科他州平斯克县检察官。1889—1890年任南达科他州制宪会议议员。1890—1901年任南达科他州参议院议员。1901—1911年任南达科他大学法学院院长。1913—1925年任参议院议员。1924年在共和党初选中落败,未能竞逐连任。——中译者注

[5] 劳伦斯·考尔·菲普斯(Lawrence Cowle Phipps,1862年8月30日——1958年3月1日),美国共和党政客。早年长期在卡内基钢铁公司工作,并担任第一副总裁至1901年。1917—1918年任科罗拉多州纳税人保护联盟主席。1919—1931年任参议院议员。——中译者注

[6] 乔治·弗雷德里克·贝尔(George Frederick Baer,1842—1914)是美国律师,曾在代表矿主与工会谈判时宣称,矿主“控制企业利益是神赐的权利”;威廉·亨利·范德比尔特(William Henry Vanderbilt,1821—1885)是铁路巨头,曾有记者问他为什么要关掉一段对公众很便利的路线,他回答说:“去他奶奶的公众!谁叫他们不肯多交钱。”——中译者注

[7] 似乎这个委员会连许多大事都没听说。例如,我在证词中提到莱斯特·沃德(Lester F. Ward)时,斯特林参议员无知地问他是谁。他显然没听说过这位杰出的美国社会学家,此人也许是西半球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学者,受全世界的学术人士尊敬。更不可原谅的是,斯特林先生在华盛顿就职的时候,沃德教授正在那里进行他的杰出研究。对于这位如此标榜自己美国精神的人来说,不熟悉这位伟大的本土学者实在是一件可悲的事。——原注

[8] 世界产业工人联盟(Industrial Workers of the World,IWW)于1905年6月在芝加哥成立,它反对美国劳工联合会(American Federation of Labor,AFL)的行业工会主义与阶级合作主义政策,主张按照产业原则组建工会,并奉行不妥协的阶级斗争原则。它深受革命工团主义影响,在成立后的二十多年当中领导了北美的激进工人运动,领导了一系列著名的罢工斗争,在教育工人、启发工人的阶级觉悟、组织广大工人群众方面做出了巨大贡献。它最优秀的一些分子后来都成了美国共产主义运动的核心人物。1923年它发展到了巅峰,当时它拥有十万会员,受它影响的群众约有三十万人。此后,由于局势的变化、政府的残酷镇压,它的影响逐渐减弱,但至今仍有数千名会员。——中译者注

[9] 弗郎西斯·约翰·麦康奈尔(Francis John McConnell,1871年8月18日——1953年8月18日),美国天主教哲学家。曾于1909—1912年任迪堡大学校长。1912—1953年任卫理公会主教。——中译者注

[10] 丹尼尔·阿尔弗雷德·波林(Daniel Alfred Poling,1884年11月30日——1968年2月7日),美国牧师。1906年起成为福音派牧师。1912年参加禁酒运动,并代表禁酒党参加了总统选举。一战期间入伍,在法国作战。1927年起长期担任《基督教先驱报》编辑。二战期间支持美国参战,并鼓励发明原子弹。战后支持政教分离。1952年获杜鲁门委任为调查政府税务丑闻的调查员。1960年支持尼克松竞选总统。1968年去世。——中译者注

[11] 小乔治·亨利·索尔(George Henry Soule Jr.,1887年6月11日——1970年4月14日),美国记者、经济学家、文学评论家。1914—1918年任《新共和国》(The New Republic)杂志编辑。1919年起任《纽约晚报》社论作家。1920年创立劳工局,曾任劳工局局长。1970年去世。——中译者注

[12] 戴维·约瑟夫·萨波斯(David Joseph Saposs,1886年2月22日——1968年11月13日),美国经济学家、劳工历史学家。早年在啤酒厂工作,并担任啤酒厂工会车间代表。1915年获华盛顿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1919年参与报道钢铁工人大罢工,并担任联合服装工人工会教育主任。1920—1922年任劳工局经济顾问。1935—1940年任国家劳工关系委员会首席经济学家,期间是反共左派领袖。1940—1942年任白宫美洲事务协调员办公厅顾问。1945—1946年任美国驻德国占领军人力部报告和统一办公厅主任。1946—1947年任美国劳工部劳工统计专员特别助理。1948—1952年任美国经济合作署欧洲劳工处特别顾问。1954年在联邦政府退休,转而任教。1965年在大学退休。——中译者注

[13] 希伯·布兰肯霍恩(Heber Blankenhorn,1884年3月26日——1956年1月1日),美国记者、工会活动家。1910年进入《纽约晚报》工作,报道劳工活动。一战期间在法国担任宣传专家。1919年参加了钢铁工人大罢工。1935年参与起草《全国劳资关系法案》,并曾任全国劳资关系委员会主席和拉福莱特委员会主席。二战期间再次入伍,在心理战小组工作。1956年去世。——中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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