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马克思 -> 传记·回忆·评论 -> 玛丽·加布里埃尔《爱与资本:马克思家事》(2012)

53)拉法格夫妇自杀



  男人们战斗着,输了战争,却还是得到他们为此而战的东西,但到手才发现,原来那并非他们当初所想。

  ——威廉·莫里斯〔1〕



  1910年夏天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两个俄国人骑自行车前往拉法格夫妇在德拉韦伊的住处,他们是弗拉基米尔·列宁和他的妻子纳迪娅·克鲁普斯卡娅。列宁在领导了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中的布尔什维克派展开1905俄国起义后,开始流亡巴黎。〔2〕1905年1月,恩格斯早已料定的反抗在圣彼得堡首先爆发,导火索是军队向游行工人开火。反抗的火花从一个城市迅速传递到另一个城市,随后传遍了乡村,乡村的怨愤已经积压了半个世纪。反抗的目标不仅包括沙皇和他的政府,还包括那些想照搬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模式发展俄国经济的企业主。这简直是1848年革命的翻版,只是范围在一国之内。列宁抵达巴黎时,妥协已经达成。立法杜马成立,诸如“宪法”“政党”“工会”之类的词被说来说去,但和西欧国家最初试图摆脱君主专制时碰到的情形一样,杜马缺乏实权,各种改革华而不实。
  在巴黎,列宁开始厌烦俄国流亡者圈子里的各种阴谋,转而专注于研究和写作。1895年和拉法格会面时,法国人对于俄国民众阅读且理解马克思的著作颇感意外。1910年,列宁决定再次拜会这位令人敬佩的前辈。当时拉法格68岁,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他主张不要对非社会主义政府表现出任何妥协:社会主义者要么建立自己的政府,要么继续保持对抗(马克思初到伦敦时也这样认为)。〔3〕年轻时镇定自若、随和易处的拉法格,在临近60岁时思想变得极为坚定,在一次社会主义者的集会上,他对一名演讲者发起人身攻击,毫不退让,最后被强行拽到台下。〔4〕列宁和他类似,也是个不喜欢妥协的人,当他发现拉法格的革命观如此坚定,既吃惊,又满怀喜悦。〔5〕
  克鲁普斯卡娅记录了这次会面:列宁向拉法格讲述自己的理论研究,她则在劳拉的陪同下参观了花园。克鲁普斯卡娅说当时自己一直想着“我和马克思的女儿走在一起”。她近距离端详劳拉,但没发现任何马克思的外貌特征。〔6〕的确,她在劳拉身上看到的更多的是燕妮·冯·威斯特华伦。晚年的劳拉很迷人,随着年龄增长,她越发优雅起来,尽管有朋友说她看起来比大她3岁的拉法格显老一些。〔7〕劳拉与母亲一样,长期身居幕后,静静地为党工作。〔8〕1893年的一件小事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劳拉将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译成了法文(之前也有一位法国作家译过,但译文一团糟)。出版后,恩格斯惊讶地发现,封面上没有劳拉的名字。9她对恩格斯说:“是我把自己的名字删掉的,我觉得没必要公开宣传您愿意接受我的译作,对我来说,能通过这种方式为您尽点绵薄之力,我已经心满意足了。”〔10〕
  恩格斯对劳拉的写作和翻译才华一直赞赏有加(他多次强调劳拉是巴黎能将马克思的作品译得最好的人),马克思去世后,恩格斯在忙碌的岁月里开始依赖劳拉。〔11〕劳拉曾对恩格斯说:“首先我得感谢您想到了我。因为惯于待在幕后,我非常习惯于被忽略和遗忘。但一直以来,您把对摩尔的高贵友谊也延伸到了他的女儿们身上!”〔12〕在恩格斯去世、杜西自杀后,劳拉依然继续和家庭相关的写作——隐居在德拉韦伊这处没人注意的庄园里。
  拉法格也基本淡出了政治圈,他将马克思主义传入了法国和西班牙,这是他最重大而持久的贡献。〔13〕受俄国革命鼓舞,1905年拉法格短暂参与了一段政治选举,但在选举中碰到艾蒂安·米勒兰这样的强手,他甚至没能进入第一轮投票。拉法格是昔日激进政治的遗物,他的头发同第一次向劳拉求爱时一样浓密,只是现在全白了。〔14〕他的脸紧实、棱角分明,站姿笔直。他看起来就像一位那种他一辈子都在嘲笑的富有的地主。从外在看,拉法格很像一些社会主义者同伴所谴责的“生活在城堡里的大富豪”,他总是尽量躲开老朋友,因为不想给他们钱。〔15〕但这种批评其实不太公道。拉法格和劳拉的热情好客广为人知,他们喜欢邀请在巴黎忙碌的朋友们来乡间聚会或是共度周末。拉法格喜欢席间长谈,尤其是政治话题,而且聊天经常演变成争论。约翰尼的儿子罗贝尔—让·龙格清楚地记得劳拉有次在政治争论中劲头十足地批评保尔,让自己很吃惊。“他每答一句话都要低沉着嗓子来这么一句……‘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让劳拉很恼火。”〔16〕
  小燕妮和龙格的孩子和孙子辈经常待在拉法格家,尤其是1903年沙尔·龙格去世之后。小燕妮去世后不久,龙格有过一次简短的浪漫史(让杜西和劳拉很生气),但不曾再婚。龙格为社会主义写作,有段时间曾在巴黎市议会工作。〔17〕约翰尼追随父亲和外祖父的足迹,步入政坛,成为法国社会党的领导成员之一。完成了她未能有机会熟悉的母亲的舞台梦,成为一名歌剧演唱家,终身未婚。〔18〕外甥和外甥女们让劳拉颇感自豪,但在比利牛斯痛失孩子的悲伤始终萦绕在她心头。长期的痛苦和失望,使她变得迟钝,她开始在酒精中寻求解脱,邻居多次发现她喝醉。〔19〕
  1911年11月25日,拉法格夫妇到巴黎买了些东西,吃过晚餐,还看了场电影,劳拉给自己买了顶新帽子。他们返回住处时,园丁发现他们似乎特别开心。他们还一起喝过茶,吃了蛋糕。〔20〕11月26日清晨,女仆听见拉法格如往常一般拉开房间窗帘,但那之后,就再没了声响。一直到10点,劳拉还没说要吃早饭,女仆心慌意乱,感觉有些不妙,她叫来园丁欧内斯特·杜塞一起奔向拉法格的房间。杜塞敲门,没有应答,他推门进了房间,发现拉法格死在床上,穿着头天晚上去巴黎时穿的晚装。杜塞又来到劳拉的房间,发现劳拉也死了,躺在通往更衣室的门口,穿着睡袍。
  杜塞派他的小儿子罗歇冒着凉雨去找市长,市长叫了医生。医生在屋内检查时,警察驻守在拉法格家屋外。检查过后,医生说,看来应该是拉法格头天晚上先给劳拉注射了氰化钾溶液,当天早上又给自己注射了。拉法格就让劳拉的尸体整夜留在地板上。在妻子和自己死亡的间歇,拉法格有条不紊地回答了第二天定然会出现的疑问,答案就在他的床头柜上。〔21〕他拟好了一封发给外甥埃德加·龙格的电报,内容如下:“拉法格先生和夫人去世了,速回。园丁杜塞。”他留了一份遗嘱在外面,还有一封写给杜塞的信,告诉他如何分配庄园里的动物和家禽。〔22〕最后,他还留了一份自杀说明:

  在心神都很健康的情况下,我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在无情的高龄到来之前,在它逐一夺走我的快乐和欣喜、撕裂我的身体和精神、麻痹我的活力之前。……多年来,我一直向自己承诺:不要活过70岁;我选择了结束此生的时间,并准备好了结束的方式:注射氰化钾溶液。我是带着无比的喜悦死去的,因为我确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为之献身近45年的事业将会获得成功。共产主义万岁!国际社会主义运动万岁!
  保尔·拉法格〔23〕

  拉法格的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本《希腊罗马名人传》,翻开的书页描述着小加图的死亡:他用佩剑刺伤了自己,为防止医生救他,他又拽出自己的肠子。〔24〕
  拉法格回答了很多疑问,但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他没有回答:劳拉是心甘情愿让他注射氰化钾的吗?杜塞的妻子认为他们俩都期盼死亡,如果劳拉没有同意,拉法格就不会执行他的计划。〔25〕没人进行调查,答案也无从知晓。有人说拉法格病了,他惯常一年只看两次医生,但从1911年7月至事发当晚,他每周都去看医生。〔26〕还有人说,拉法格夫妇花光了恩格斯和拉法格的母亲(1899年过世)留给他们的钱,他们不能接受再次陷入贫穷。〔27〕
  拉法格死时69岁,再过2个月便是他的70岁生日,而劳拉才刚到66岁。
  对拉法格夫妇的哀悼之辞从世界各地汇集到约翰尼·龙格手里。35岁的约翰尼现在是马克思家族的族长。
  为拉法格和劳拉准备的小型追悼会于1911年11月30日在德拉韦伊举行,12月3日,他们的灵柩随着壮观的送葬队伍穿过巴黎,前往拉雪兹公墓。〔28〕街道被红旗淹没,众人的黑丧服使红旗看起来比往日更加鲜亮。演奏着肖邦的《葬礼进行曲》的乐队走在队伍最前端,12点半送葬队伍出发,两小时后才抵达墓地。尽管天空还在下雨,但起初几千人的队伍,在行进途中越变越长。〔29〕警察估算送葬队伍共有8500人,但社会主义者估算有20万人。〔30〕
  法国人、波兰人、德国人、英国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比利时人、荷兰人、还有俄国人(非常多的俄国人)庄重地行进在湿漉漉的大街上,前往公墓——那个犹如死城一般的地方,拉法格和劳拉将在那里被火化。当灰白的烟雾从他们身上腾腾升起,在通往骨灰安置处的台阶上,演讲开始了。这场葬礼似乎不是在祭奠两个人,而是在纪念一个时代,那个马克思和恩格斯创立的时代。新一代领袖们一个接一个登上台阶,讲述着当天被纪念的这对夫妇,以及他们所代表的运动。卡尔·考茨基代表德国,凯尔·哈迪代表英国,让·饶勒斯代表法国。〔31〕一份警察报告提到其中一位演讲者,说“一个身份不明的俄国人”带着恳切的语气对人群说:"战斗吧,一直要战到亡者预见的情景出现——无产阶级获得胜利。”〔32〕
  这位演讲者就是弗拉基米尔·列宁,他对聚集的人群说,拉法格象征着两个时代;一个是和工人肩并肩为对付帝国而战的法国革命青年的时代,另一个是在马克思主义领导下向资产阶级开战、为迎接社会主义运动最终胜利做准备的法国无产阶级的时代。“现在我们特别清楚地看到,拉法格毕生捍卫的那个事业的胜利时刻很快就要到来。”他说,那些受到马克思精神熏陶的人随时准备着建立共产主义制度。〔33〕的确,6年后,列宁和他的布尔什维克战友夺得政权。

  “他达到了一个人能够用文字实现的最高成就。马克思改变了整个世界的思想。”

  ——萧伯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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